翌日傍晚,眾車馬相繼抵達驪山。
甫一落轎,周圍就發出了讚歎聲。
驪山素有雲山之稱,別看現在是傍晚,但山上卻有一片浮浮冉冉的流雲,嘉宣帝喜歡來驪山,便是因為有人說驪山上的雲霧,乃是王氣。
放眼去,山巒數峰連峙,瓊樓鱗次櫛比,斜斜地打在簷角上的琉璃瓦上,一片波瀲灩。
驪山的布局分為東、西、南、北四部分。行宮建在地勢平坦的南向,東、西兩邊則是圍獵場,也是此番圍獵安營、宴請蒙古王子的地方,至於北向,由於地勢曲折盤旋,又多是山崖,開采難度實在過大,故而未建行宮。
此刻後妃所之地,為南邊的普寧行宮,取得是“安其居、樂其業、永普寧”之意。
普寧行宮毗鄰長吸河,佔地七十畝,算是驪山第二大的行宮,而最大的昌寧行宮,則留給皇帝和大臣理政務,接待蒙古使團。
普寧行宮分位春、夏、秋、冬,四座院落。
四座正宮,每個宮裡設大殿兩間,後照房三間,東、南兩面環水,背靠山巒,蜿蜒曲折的回廊連接宮殿區各個院落,及亭臺樓閣。
道路兩旁花草相間,景隨步移。
其實論樓宇宏偉,不論是驪山別苑還是祁山別苑,都是無法同紫城相提並論的,秒就秒在,這裡鳥繁複,山清水秀,又朱牆之尋不到的山野妙趣。
后宮五妃同太后率先來到春熙宮。
五妃落座後,太后連忙章公公侍茶,然後偏頭看著蕭韞道:“顛簸了一路,大皇子倒是神清氣爽。”
秦婈回道:“他睡了一路,這會兒是徹底神了。”
秦婈從背後點了他一下。
蕭韞立馬用秦婈的上下來,行至殿中央,雙手一合,道:“孫兒給皇祖母問安。”
太后笑了笑道:“欸,你快過來我看看。”
蕭韞從善如流地走過去,被太后抱起,抿坐到太后上,眼地看著秦婈。
小孩子的眼睛藏不住心事,眾人見之,不腹誹:這大皇子不但肖似皇帝,心思也跟皇帝無甚差別。
眼睛裡就只有那張臉。
太后轉頭對長寧長公主道:“長寧啊,你在驪山養病時,都住在哪?”
長寧長公主笑道:“長寧就住在冬麗宮。”
“冬麗宮?”太后想了一下道:“怎麼住那兒去了?”冬麗宮,那算是普寧行宮中最偏的地兒了。
蕭璉妤悄聲道:“冬麗苑有溫泉,四季不竭,熱氣蒸騰,適合養病。”
太后看著長公主道:“住的可還習慣?”
蕭璉妤點頭。
“也是,若不習慣,你也不會一住就是三年不下來。”太后慈地了頭上的珠釵,道:“既如此,你就還住在冬麗宮吧。”
蕭璉妤道:“多謝母后。”
太后又去看秦婈,“哀家記得,冬麗宮有書房獵亭,大皇子尚未到騎馬的年紀,但跟長寧學學拉小弓也是好的,你便帶著大皇子同長寧住在那兒吧。”
秦婈道:“臣妾明白,謝太后恩典。”
太后“唔”了一聲,看著其他人道:“柳妃、薛妃隨哀家住在春熙宮,徐淑儀和何淑儀住在夏意宮,至於秋茗宮,就先空出來。”
先空出來。
不得不說,這話就引人深思了。
眾人皆知,此番蒙古使團是帶著人來的,皇帝萬一收了誰,幸了誰,那便可住秋茗宮了。
一眾嬪妃起道:“臣妾謝太后恩典。”
楚太后又道:“姚太傅年事已高,未能隨行,哀家來時與皇上商議一番,此番雖說是來圍獵,但皇子卻不能疏於學業,這皇子功課,就暫懷侍郎負責了。”
聞言,蕭璉妤落在膝上的瞬間握。
太后拍了拍蕭璉妤的肩膀道:“長寧,哀家之前與你說的,可記在心上了?”
蕭璉妤道:“母后放心便是。”
楚太后倏然一笑,“行了,時候也不早了,你們也早點回去休息吧。”
一聽說要歇息了,蕭韞連忙撅了撅屁就要下地。
太后松了手。
眾人離開春熙宮,扶著章公公的手,轉回了寢殿。
殿掌了燈,楚太后了脖頸。
章公公立馬行至楚太后後,指腹放在太上,輕輕按了起來。
章公公躬低聲道:“太后娘娘,長公主那兒眼下並無異,與那傅家兒郎,好似確有幾分誼,不像是裝出來的。”
楚太后蹙眉道:“怎麼說?”
“奴才調查了一番,傅荀三年前確實就在驪山。”章公公又道:“普寧宮各殿都有錦衛巡邏,蘇淮安若是藏在這兒,不大可能沒有聲響。”
楚太后瞇眼道:“繼續看著,尤其是夜裡,盯仔細了。”
章公公噤聲半晌,然後道:“奴才還有另外一事要稟與太后娘娘。”
楚太后道,“何事?”
章公公道:“還是帳冊的事,薛家和穆家,都坐不住了。”
楚太后轉了轉手中佛珠,“給楚家傳個信,不必驚慌。”
章公公道:“萬一這帳冊落到陛下手裡,這萬一陛下遷怒楚家,那該如何是好?”
楚太后道:“延熙元年,六萬將士命喪戰場,骨無存,即便到了今日,民怨依舊未散,倘若讓大周百姓知道,六部裡到都有通敵叛國的反賊,那皇帝的威信從何立?這件事,皇帝便是查,也不會鬧大。”
“奴才愚鈍,心裡頭一直有一事不明。”
“你說。”
章公公道:“他蘇淮安一個反賊拿回來的東西,名不正言不順的,就算呈予都察院,能做證據嗎?”
太后笑著反問道: “他是什麼人?他可是知律法的大理寺卿,你能想明白的,他又何嘗想不明白?帳冊是死的,人卻是活的,蘇淮安想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可並非難事。”
章公公目一悚。
“蘇景北叛國是真,但蘇後誕下的皇嗣也是真,蘇淮安到底作何打算,誰都不清楚,只是這個人,絕對留不得。”楚太后慢悠悠道:“哀家能想到的,皇帝也能,誰知道那又是個什麼心思呢。”
章公公頷首道:“楚家與旁人不同,太后娘娘於陛下來說,可是有養育之恩的。”
楚太后冷冷提了下角。
——
別苑四周已經掌燈,一排排的羊角燈升到簷下,錦衛兩兩一班,立於圍牆之下。
秦婈帶著蕭韞回了自己的住所。
剛行至垂花門,只聽一聲低低的,“阿婈。”
秦婈回頭去看——
只見秦綏之出現在自己面前。
“哥!你怎麼在這?”
秦綏之比了個“噓”的手勢,笑道:“我與陸指揮使請示過了,換班到這來了。”
然後又對著蕭韞道:“臣拜見殿下。”
蕭韞蹙眉想了一下,母妃管他哥哥,那不就是自己的舅舅?
蕭韞拽了拽秦婈的手道:“阿娘,這是舅舅嗎?”
秦婈正想怎麼與他說,就見秦綏之整個人蹲下來,看著蕭韞道:“臣於殿下來說,是臣子。”
四歲的孩子不經事,但在他眼裡,凡是母妃邊的人,都是好人。
父皇,太妃,嬤嬤,姑姑,都是。
蕭韞上前一步,像模像樣地抬了一下秦綏之的肩膀,道:“免禮。”
秦婈忍不住彎了眼睛,看著秦綏之上的單,道:“山上晝夜溫差大,怎麼沒穿個皮氅?”
得了妹妹的關心,眼前面如冠玉的年郎君不由出一排齊齊的白牙,他立馬應聲,“娘娘放心,我一會兒就把皮氅披上。”
“這些日子,哥哥都在這兒?”
秦綏之點了點頭,悄聲道:“娘娘快進屋吧,哥就在外面,有什麼事你扔個石頭給我,我就來找你。”
秦婈點頭,“好。”
秦婈之又笑,“對了阿婈,爹這回也來驪山了,他讓我轉告你,這兩天有雨,出門記得帶把傘。”
秦婈看著看他的笑容一怔。
爹。
是了,秦綏之還什麼都不知道呢。
對秦綏之,幾乎是本能的親近……
在的記憶裡,溫霜華因瘋瘋癲癲,秦眼中只有薑嵐月,秦綏之於自己來說,可謂是如兄又如父,就連兒家初來的月信,也是慌張到先與秦綏之講。
十幾歲的郎君沒家,又不去風月場所,哪裡會懂那些,他下意識以為生了怪病,跑出去找大夫的時,都不聽使喚了,也不知一路撞了多個地方,當日夜裡,頭上多個好幾個金包。
他卻一直握著的手道:“阿婈,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比如,笄時的頭面,首飾,都是秦綏之親手置辦的。
兒家及笄是大事。
晨熹微,秦綏之了的頭,道:“也不知我的阿婈,會嫁個怎樣的人家。”
細數,本數不完的……
可這一刻,忽然覺得,自己好對不起他。
自己怎麼就,跟個災星一樣?
秦婈眼眶一紅,秦綏之立馬就慌了,他連忙從懷裡掏出個帕子,掏出個帕子,遞給,低聲道:“可是出什麼事了?”
秦婈接過,了,笑道:“沒事,我就是看到哥哥在這兒,心裡高興罷了……”
秦綏之看著帕子言又止,須臾,才道:“阿婈,我不能舊留,還得去上值,明晚哥哥再來陪你,好不好?”
秦婈攥著帕子,點了點頭。
秦婈回到屋裡,摒退下人,平時在心裡的緒立即就崩了。
說來說去,若不是自己進宮為妃,若不是勸秦綏之武舉,那溫家的商號就還在秦綏之手裡,秦也就不會死。
澹臺易殺人,連骨都不會留。
蕭韞在旁邊急的不行,他爬上榻,拽著秦婈的襟,道:“阿娘。”
秦婈道:“沒事。”
蕭韞回頭,看著一旁的案幾上有一串葡萄,眼前一亮,屁一歪,雙腳下地,他拽下葡萄,像姑姑那樣,先剝皮,又去籽,然後雙手捧著綠油油的果,送到了秦婈邊。
秦婈一愣。
蕭韞真摯道:“甜的。”
秦婈微微張,蕭韞喂到裡。
蕭韞出黏糊糊的小胖手,替秦婈了眼淚,“阿娘別哭了……”
不好當著孩子的面掉眼淚,深吸兩口氣,道:“沒事了。”
話音一落,眼看著蕭韞把手上殘留的果,都蹭到了上。
秦婈提眉,“嘶”了一聲,連忙將人夾抱起來,送去洗漱。
把蕭韞哄睡了,外面的傳來一陣令六宮心塞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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