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去,向著淑妃的方向輕輕喚了聲‘母妃’,又俯將小棉花放在絨毯上,如每一次夜前和告別時一樣,輕輕彎眉道:“昭昭走了。”
淑妃背對著。
一雙曾經流瀲灩的目,此刻也隻是空茫地著庭院蕭索落葉的凰樹,並無半分回應。
仿佛這宮苑的一切,早已與無關。
李羨魚想,這樣也好。
至母妃不會因此到難過。
低垂下眼,從竹瓷手中接過那盞明亮的琉璃風燈,跟在青棠後,徐徐踏出了披香殿的殿門,走向遠夜幕中的承徽殿。
呼衍使臣們聚集的地方。
*
承徽殿中,宴飲依舊。
原本和的竹聲此刻已經轉急,幾名呼衍使隊帶來的異族姬正在其中踏歌而舞。
金發藍瞳的姬著薄紗,細腰婉轉,玉臂輕舒。旋轉蹬踏間,足踝與手腕間的金釧相擊撞,響聲清脆,人心弦。
皇帝坐在上首,一雙通紅的眼睛微微瞇起。
他算是明白,為何外族們總喜歡求娶中原的公主。
非我族類的人,看著總是格外的新奇,格外地令人想要征服。
他眸底幽暗,招手讓承吉過來,命令道:“宴席散後,告之呼衍的使臣。朕多給他們一車紅寶石作為公主的陪嫁。令他們將這些舞姬統統留下!”
承吉喏喏稱是,正前去準備,皇帝卻似又想起什麽,雙眉擰起,不悅道:“嘉寧呢?為何還不前來?”
話音未落,便見朱紅的殿門左右開啟。
兩名綠宮娥挑著風燈,引著方及笄的從敞開的殿門裏提燈走近。
李羨魚今夜並未盛裝打扮,隻是一尋常時日裏穿的兔絨鬥篷,烏黑的長發盤乖巧卻並不繁複的百合髻,而發上也隻簡單地戴了一支玉蜻蜓簪子。
隨著的步履漸近,手中琉璃風燈的輝灑在清淨的漢白玉宮磚上,倒映出致的容貌。
臉容瑩白,杏眸烏黑,瀲灩如塗丹脂。
明淨而純粹的好。
鮮妍得像是早春枝頭新開的木芙蓉花。
皇帝注視著,無聲而笑。
他想,這樣的公主,一定能令呼衍的使臣滿意而歸。
於是他向李羨魚招手,不計前嫌般對重複了方才與雅善說過的話:“嘉寧,過來。朕在右下首給你留了席位。”
李羨魚的呼吸微頓。
察覺到整座大殿裏的目都隨著皇帝的這句話而落在的上。似殿外的雨水,綿延不盡。
李羨魚努力讓自己目不斜視地往前走,不去看那些穿著薄紗的舞姬,與那些眸裏意味不明的使臣。
在皇帝的金座前拜倒,輕聲道:“嘉寧拜見父皇。父皇萬福金安。”
皇帝立時抬手,迫不及待地讓去金簾後落座。
李羨魚起,行至右下首的長案後,在雅善皇姐坐過的席位上,輕輕落座。
低垂著眼,看著麵前的珍饈酒。卻毫無筷的,隻是在心裏一聲聲地數著更,期待這場漫長的宴飲早些過去。
但很快,便察覺到,似乎有視線隔著金簾斜斜地投而來。
目來自於那名為首的使臣。
他名喚烏勒格,今年四十餘歲,材有些發福。此刻正毫不避諱地從垂簾的隙裏打量著。
目冷又黏膩,像是一隻多足的蟲子順著的裾攀爬上來,想往的袖口領口裏鑽去,令藏在鬥篷下的也一寸寸地起了寒粟。
正當李羨魚忍不住想要起避開的時候,烏勒格短暫地收回了視線。
他側首,對著旁隨宴的宦不知嘀咕了些什麽。
而那宦匆匆行至座前,低聲向皇帝轉達。
李羨魚坐得稍遠,聽不清他們究竟說了些什麽,隻見皇帝瞪大了一雙酒醉後通紅的眼睛,繼而不知為何驟然升起怒氣。
他高聲怒斥李羨魚:“還待在這做什麽!回你的披香殿去!”
皇帝的語聲淩厲,似蘊著雷霆之怒。
李羨魚正在心中數著更。冷不防被他這般怒斥,低垂的羽睫輕輕一。
害怕的緒還未來得及升起,卻已覺得僥幸。
至,現在能夠離開這座令人渾難的大殿,回到自己的披香殿裏去了。
去繼續陪著自己的母妃,直至和親的國書落下。
這般想著,即刻便從席案後站起來,向皇帝行禮告退。
在眾目睽睽下出了殿門,於殿外的玉階上打起一柄潔白的絹傘,走進冷卻幹淨的夜雨中去。
而皇帝坐在上首,口劇烈起伏著,似是餘怒未消。
他想起方才烏勒格說的話,忍不住厲聲問承吉:“他們方才說,對嘉寧何不滿意?”
他問:“是容貌,還是儀態。”
承吉眉心發汗,躬答道:“回陛下,都不是。他們說,他們還是說,公主的年紀還是大了些。”
此言一出,皇帝甚至疑心自己聽錯,抑或是記錯了李羨魚的年紀。
他冷靜下來問承吉:“嘉寧是何時及笄?”
承吉如實答:“回稟陛下,嘉寧公主是今年秋日裏才及的笄。”
如今,也才過去短短三月而已。
皇帝愕然,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卻見烏勒格離席,上前向他致禮。
他著一口語調略有些怪異的中原話對皇帝道:“大玥的陛下。並不是你們的公主不好。而是我們的王,喜歡更年輕些的姑娘。”
皇帝雙手撐著龍案往前傾,試圖讓他回心轉意:“嘉寧也不過才及笄三個月。算得上是最年輕的姑娘。”
更何況,已經是大玥及笄的公主中,年紀最小的一位。
烏勒格聞言,牽起,古怪地笑了聲。
他低了聲音:“陛下,及笄的便像是枝頭初開的花。而我們的王,喜歡那些尚未綻放的花。最好,隻是個花苞,越鮮越好……”
此言一出,連皇帝都愣仲了一瞬。
他從渾濁的酒意裏出幾分神誌來,一雙通紅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
作為大玥的君王,作為一名孩的父親,他此刻理應然大怒。
然而他想起了更多的東西。
想起他的皇位,想起他的人,想起他還未建的神仙殿與承臺。
皇權與富貴,才是對他而言最重要的東西。
一名公主算得上什麽?
即便是年紀小些,又有什麽?
反正為子,總歸是要出嫁的。
他這般想著,終是徐徐抬手,斬釘截鐵般對承吉道。
“去,替朕將康樂帶來!”
*
雨夜黑沉,東宮寢殿卻並未掌燈。
太子李宴獨自立在一扇長窗前,舉目眺著皇城的方向,掌心中的幾張生宣已被他握得皺起,他卻始終沒有察覺。
夜已深,他卻仍在為今夜的事而心神不寧。
直至,一名長隨,向他比手:“殿下,前去呼衍和親的人選已定。”
塵埃落定,不可轉圜。
無論他是否遲疑過,此刻都該將那些已無用的心思斂去。
李宴闔眼,不再去看窗外如垂簾而落的雨幕。
他將手中握得發皺的生宣一一展平,遞向那名前來傳遞消息的長隨。
“這是禮單。”他的語聲微啞:“你去將其中羅列的東西整理出來,以東宮的名義贈予小九。便說,是孤送給的禮,而並非嫁妝,可以隨意支配。”
此次遠去呼衍,萬裏之遙。
恐怕連書信都再難送回一封。
作為皇兄,他無力改變的境遇。
也唯有送些財帛等,有銀錢傍,能在呼衍過得略微順意。
這也是他唯一能以皇兄的份,為所做的事。
長隨接過禮單,卻沒有退下。
他頓了頓,麵上的神很是複雜:“陛下,此次前去和親的人選,並非嘉寧公主。”
李宴輕怔。
繼而,他麵上的神愈發凝重:“父皇選中了寧懿?”
長隨卻仍是否認,麵上的複雜之更甚。
李宴覺出有異,立時追問:“究竟是定了哪位公主?”
長隨默了一瞬,終是答道:“陛下定了康樂公主前去呼衍和親。三日後,便自宮啟程。”
“康樂?”
李宴念出這個封號,先是不可置信,繼而,素來溫和的眸中有怒意湧起。
他強著自己的緒,鄭重地向他確認:“你確認你沒有聽錯封號。”
長隨垂首道:“屬下敢以命擔保,不會有誤。”
李宴眸底的怒意終是凝驚濤,像是要將素日裏那個溫潤清雅的自己吞沒。
他厲喝出聲:“康樂今年剛滿八歲!”
長隨微震,豁然抬首。
他跟隨李宴十餘年,還是頭一回見太子如此盛怒。
但他,卻並不覺得有何不妥。
這原本便是一件應當然大怒的事。
若是有人習以為常,才是令人心驚的麻木。
他剎時便落定了決心,豁然袍跪下,對李宴叩首道:“陛下昏聵。屬下與一眾弟兄,願誓死效忠殿下。為殿下馬首是瞻。”
他話中的喻如此明顯,近乎擺到明麵。
李宴注視著他,終是抬手抵上自己的眉心,竭力冷靜道:“你先退下。”
他自小到的教導告訴他,絕不能在憤怒之時,做任何決定。
長隨叩首,應聲而退。
李宴獨自留在寢殿,連飲兩盞冷茶,卻仍舊無法令自己從這件事中冷靜下來。
最終唯有離開寢殿,大步走進廊下的夜雨中。
任由天穹上落下的雨水打他的墨發,滲他的袍,仿佛唯有這樣冰冷刺骨的,才能令他清醒。
所謂忠孝二字。不過是忠於君國,孝於父母
但若是君不配為君。
父不配為父。
可還值得去忠,去孝?
森冷的雨夜裏,李宴叩問自己。
*
同時,宮的儀殿中。
寧懿正慵然倚在錦榻上,一壁吃著銀碗裏上好的甜瓜,一壁端著隻薄胎玉杯,心頗好地飲著甜酒。
拿護甲輕刮著手中薄如蟬翼的玉杯,盈盈笑道:“還是夜了好。老古董回了自己的宅邸,終是無人再來煩擾本宮了。”
執素自然知道說的是太傅,隻端著裝甜瓜的銀碗不敢應聲。
寧懿也並不在意。
漫不經心地提壺,給自己重新斟了滿滿一杯甜酒,似漫不經心道:“承徽殿裏的親事,可定下了麽?”
執素捧著銀碗的指尖一,低聲道:“定,定下了。”
寧懿眸微瞇,語聲微寒,似有不滿:“那小兔子為何還不哭著過來求我?”
說著,又放緩了語聲,慢悠悠地道:“是夜裏出不了殿門,等著本宮過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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