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月佼那小古板的心,今日這一打扮已經算得上胎換骨了。
可對著鏡子左看右看,始終沒有看出想象中那種盛氣凌人的妖嬈詭譎之氣。
月佼與木蝴蝶都是從沒出谷見過世面的小可憐,哪里知道真正的妖該是什麼樣子。
倆這輩子見過最妖的樣本,大約就是月佼的母親第五念了。
不過第五念那神妖嬈的風似乎與生俱來,又帶著渾然天的凌厲之氣,真真是月佼拍馬也追不上。
“要不……妝容再濃艷些?”木蝴蝶皺眉審視著的臉,陷沉思。
月佼大驚:“還要濃?像唱儺戲那種嗎?”
兩人不約而同地想到谷中儺戲那種浮夸又獷的妝面,一起打著冷猛搖頭。
木蝴蝶沉片刻,擊掌道:“誒,若是像左護法那樣,以仙草在手臂上紋個威風的圖樣,倒還能唬人的吧?”
“他手臂上是一只白額吊睛虎。”月佼單手叉腰,另一手手掌按住額頭,無奈極了。
就這細胳臂細兒的,若真要在整只手臂紋上個白額吊睛虎……那肯定是瘦骨嶙峋、一看就吃不飽的喪家之虎,談何氣勢?
最重要的是,紋很痛。
“要不,畫一個?”月佼咬苦思,搜腸刮肚地想著該畫什麼好。
思來想去,最終拿過施福用的金朱砂,在左手背上畫了一朵完整的烈焰木蓮。
只有這個圖樣最拿手,實在也是沒辦法。
木蝴蝶凝神看了半晌,還沒來得及發表言,就聽外頭有人秉聲求見,便匆匆出去應了。
與來人在外小聲談幾句,片刻后又回來,對月佼道:“姑娘,左護法自中原帶回來幾個奴隸,說是‘天門’門主送的;谷主請姑娘去瞧瞧,看要不要挑一個留在邊使喚。”
奴隸?
月佼腦中有悉的場景一閃而過。
忽然想起,前世自己之所以到死都出不了紅云谷,原因就在于,為了救一名奴隸年,將自己通行谷門的令牌拱手讓人了。
果然,重活一世,該來的都會來。
這一次,可不會讓舊事重演。
見沉默,木蝴蝶低聲道:“姑娘若不忍心,奴婢替姑娘回了?”
“阿木,以后不必自稱奴婢,你是我的伙伴,不是什麼奴婢,”月佼徐徐站起來,腰拔,“走吧。”
“姑娘去要個奴隸回來做什麼?”既認了彼此是伙伴,木蝴蝶面上的笑意便帶了些許調侃。
月佼腳下一滯,結結道:“既要做個像樣的妖,那至、至要有個男、男寵帶在邊吧!”
沒法向木蝴蝶解釋自己為何非去不可,倉促之間只能想出這樣一個看似合理的托辭來。
“哦,原來是這樣,”木蝴蝶笑著點點頭,“不過姑娘也十六了……”
這話月佼沒法接,只好略加快了步伐。
跟在后行了幾步,木蝴蝶恍然大悟地低喊:“姑娘,慢著,我知道哪里不對了!”
月佼急忙止步,茫然地回頭看著。
“哪有妖腰拔如松的啊!”
小時候祖父在教導月佼時,除了講授“君子之道”外,在的姿儀上也頗下了些功夫,是以月佼無論站、行、坐、臥,腰皆拔剛直,姿態永遠端莊肅正。
月佼回想了一下自己看過的那些話本子,覺得木蝴蝶說得有道理,于是有些別扭地試著放腰,口中道:“哦,對,姿態要慵懶。”
作妖之路漫長,只能先從著妝容和外在舉止開始學起來。
****
過木珠門簾約可見,紅云谷議事廳堂,排的巨型火盆中烈焰熊熊。
以木蝴蝶的份,自然只能在門口候著。
月佼深吸一口氣,定了定心神,抬手開木珠門簾,緩緩。
那些經過心排布的火錯落有致,將好端端一個廳堂照出了些莫測的詭譎。
前一世的月佼對這刻意裝神弄鬼的做派嗤之以鼻,自接任“神”后,如無必要,是不愿來議事廳的。
如今還是不喜歡,可已開始學著不將心事掛在臉上。
“月佼今日與往常全然不同啊,”谷主大馬金刀地坐在寶座上,笑音欣,“玄明,你此前出谷兩個多月,沒料到月佼會有這樣大的變化吧?”
寶座階下,有三名縛繩索的年狼狽跪地,其中有一個上衫襤褸,痕斑斑。
月佼艱難地勾了,盡力保持面上笑意,視而不見般繞行至三名年之前,對著寶座上的谷主盈盈拜禮。
掌心有汗沁出,在輕云紗外袍上了。
左護法玄明狹長的笑眼朝月佼看過來:“確實出乎意料,愈發像個神的樣子了。”
“左護法哪里話,”月佼回首迎上玄明那有些森的目,似笑非笑地緩緩道,“月佼本就是‘神’,何來像不像的說法?”
嗯,說話要慢,才能顯得慵懶,才會讓人覺得鎮定自若、深不可測。
玄明一愣,繼而恭敬垂首:“玄明失言。”
從前的月佼心中想什麼都在臉上,也并不太計較旁人對的輕慢甚至沖撞,今日忽然如此,倒真能唬住人。
玄明一時想不為何突變,只得將從前那種輕慢的倨傲略微收斂。
畢竟,“神”名義上只在谷主之下。
“左護法勿驚,都是自家人,我不會計較的。”月佼仍是端著那要笑不笑的神。
其實是太張了,臉僵。
谷主顯然對這樣的月佼很滿意,便笑著朝月佼招了招手。
月佼慢騰騰地拾階而上,來到寶座旁。
“瞧瞧左護法帶回來的這幾個玩意兒,天門門主送的,”谷主略抬下,指了指臺階下那三名年,“可有哪個看得上眼的?”
與上一世一模一樣。
總共帶回來三人,谷主自然得留一個,作為神可選一個,剩下一個給左右護法去爭,這是規矩。
前世的月佼救人心切,張口就請谷主將三人都放了。或許正是這話導致了谷主的不滿,之后便哈哈笑道:既月佼無意要人,那老夫留一個,剩下兩個左右護法分了就是。
之后月佼權衡再三,便退而求其次,想請右護法放了他手上那名看上去傷得很重的年,右護法趁勢讓以出谷令牌換。
那一幕就發生在谷主眼前,可谷主的態度是默許的。
后來,月佼治好那名年的傷后,因為沒了出谷令牌,便拜托左護法玄明替自己將人送出谷,玄明一口應下。
前世在死后,有一次木蝴蝶來墳上祭奠時提過,玄明本沒將那年送出去,而是將他圈在自己宅中了臠……最終折磨致死。
如今回想前塵往事,月佼自己都覺得前世的自己蠢笨如豬,怎麼就以為玄明會言而有信呢?
這一回,絕不再犯同樣的錯了。
月佼的眼睫微,假作鎮定地回俯視著石階下那三名年。
的目在他們三人中來回逡巡,旁人看著只當在估量、挑選;只有自己知道,心中早已決定好要選誰。
那名上痕斑斑的年……前世的月佼,虧欠他。
“月佼眼拙,一時分不出好壞,”月佼轉頭對谷主道,“還是請谷主先選,若是只有兩個,我挑起來大約就容易些。”
記得,前世谷主挑的是最左邊那位年……不,那其實是一名。
天門安來的一個眼線。
****
“你是什麼人?”滿傷痕的年趴在床榻上,轉頭瞪著坐在窗下托腮的月佼。
木蝴蝶正在為他上藥,聽他沖著月佼的語氣不善,便稍稍使力往他一道傷上按去,痛得他立刻嗷嗷。“這是我們紅云谷的神!姑娘好心救你,你不知恩就算了,橫什麼橫?”
“神?哼,祖傳神!”齜牙咧的年道,“邪魔歪道……”
月佼單手托腮,回眸帶笑,懶懶道,“紀向真,雅山紀氏的弟子,正派俠。”
這是前世放他走時,他為表示激,自己親口告訴的。
“我不是!”年大驚失,礙于滿是傷,又被木蝴蝶按著上藥,一時彈不得,只能連連搖頭,“不是我!”
“你被天門的人抓住,又被下藥廢了武功,自覺有傷師門面,損了正派威風,不愿承認自己份倒也在理之中。”月佼不以為意地笑笑,又將目轉向窗外。
木蝴蝶一邊上藥,一邊笑對紀向真道,“神什麼都知道,你騙不了的。”
“……”紀向真艱難扭頭看向木蝴蝶,滿臉青紫,看上去慘極了,“當真能掐會算?”
這差不多就是承認了吧。
月佼回頭與木蝴蝶對視一眼,雙雙笑彎了。
紀向真弱弱威脅道:“妖!你別想打什麼鬼主意!若你想拿我做文章抹黑我師門,我死也不會放過你的。”
“我能治好你的傷,還能讓你恢復被廢的武功,”月佼笑著站起來,暗暗嘆了口氣,“等你傷好我便親自送你出去,不要你什麼。”
這是欠他的。
雖是前世的債,也該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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