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鸞見到安郡主是在章太后出殯時。
從敬國公府回到曲園后,魏夫人親自安排養胎的事,魏鸞有了這座靠山,放心了許多,安然在府里養胎。空暇時,或是與母親到樂壽堂陪祖母說話,或是母倆到後園走走,或是趁著兄長難得回京,一家子關起門笑鬧,或是翻書調香去探周驪音,除此之外甚出府。
直到章太后出殯,才不得已拋頭面。
這是開國的頭位皇后,跟著先帝征戰江山的人,又是今上的嫡親生母。即便有許多跋扈弄權之,養出了章氏禍患,卻也沒幫先帝排憂解難。為了皇家朝堂的面,永穆帝須以最隆重的喪禮送下葬,再挑個極莊重的封號,撐起開國的門面。
所謂事死如事生,不能馬虎一星半點。
冬日天寒,梓宮能在宮中停靈許久,等到宮裏的法事做足,才挑著黃道吉日,出殯安葬。金楠木做的梓宮經朱雀長街緩緩出了京城,宗室皇親、後宮妃嬪、群臣百和百姓傾巢而出,跟在手執法的僧眾後面,肅穆送喪。
魏鸞出自公府,又是曲園的夫人,這等場合自然不能缺席。
好在隊伍走得極慢,與尋常散步相似,且冬暖照,除了要擺出哀悼的神外,並不累人。長長的隊伍出了京城,往陵寢緩行——先帝葬於獻陵,太后與其合葬,陵寢早就修好了。禮部和工部亦在沿途搭設蘆殿,供貴眷們暫歇。
上自帝王,下至百姓,無人敢登車策馬,只緩步而行。
到得一蘆殿,勛貴重臣們暫時歇腳。
盛煜與群臣百同行,魏鸞則跟在魏夫人旁,混在公侯府邸的眷堆里。蘆殿修小小的隔間,夠坐五六個人,魏鸞才剛就著長凳坐下,就見前頭的周驪音借蘆殿遮出的蔭涼走過來,旁邊是甚在京城面的安郡主。
十八歲的大姑娘,隨了鄭王爺的英氣,生得姿高挑,神采奕奕。大抵是在軍中住慣了,捨去兒家慣用的釵簪珠環,只拿玉冠束髮,青披散在肩,瞧著英姿颯爽。
魏鸞一眼認出來,起施禮相迎。
周驪音走得腳步輕快,率先到了跟前,道:「走了好半天,這回能多歇會兒,前頭有解的清,比這些瓜果好,拿過來你們嘗嘗。」說著,命寶卿將手裏拎著兩個提盒擺在小案幾上,揭開盒蓋,裏頭各有一罐清和數個竹杯。
杯罐皆用青竹製,雕刻得極為緻。
寶卿擺好杯子,清自竹罐的圓孔里倒出來,淡香四溢,聞著便知好喝。
魏鸞給伯母和母親各端了一杯,又打趣周驪音,「都搬到這裏來,前頭的人不喝啦?」
「這是我跟堂姐的。咱們喝不完,拿來同難道不好?」周驪音說著,睇向旁邊勁裝利落的安郡主——因鄭王深得永穆帝信重,堂姐妹雖相的時日不多,倒還算悉。
魏鸞方才已施禮拜見過,聞言又微微屈膝,「那該多謝郡主了。」
「夫人客氣。」安郡主就勢接過話茬,「這趟回京時多蒙令兄費心,今日既恰好見,便過來同夫人道聲謝,算是借花獻佛。」說話之間,目已瞟向了魏夫人,神姿態皆十分和氣。
魏夫人忙微笑道:「那是他職責所在,郡主有心了。快請坐。」
正寒暄著,背後人影一閃,盛煜健步而來。
他原是與百同行,冠帽下的衫黑底玄紋,巋然姿在眷里格外醒目。到了跟前,瞧見安郡主也在,心中稍詫,臉上卻仍靜如深潭,只向魏鸞道:「今日還有一段路要走,子撐得住嗎?」
「無妨,就當散步了。」魏鸞低聲音。
盛煜頷首,不便在此多待,微微俯叮囑道:「若有不適,盡可借故退到道旁,盧珣備了馬車在小路那邊跟著,可送你回府。」因道旁的風拂鬢邊碎發,忍不住抬手,幫捋到而後。
這邊夫妻低語,路對面的那排蘆殿裏,新安長公主倚欄而坐,正饒有興緻地瞧向此。
太后駕崩,皇后被廢,於長公主而言實在是從未想過的喜事。是以今日哪怕徒步送殯,想著往後再也無需看章氏那兩位毒婦作威作福,心中甚是快。慢走無趣,因皇室宗親跟朝堂重臣們離得不遠,還特地在人群里尋到了盛煜的影。
朝堂上居高位的相爺尚書們,無不年過五十。
盛煜正當年輕氣盛,加之姿頎長如載山嶽,那震懾宵小的冷氣度也迥異於讀書出的文臣,緩步前行時,實如珠玉耀於瓦礫,由不得人不留意。
此刻盛煜去尋魏鸞,長公主自然留意到了。
人前冷厲威重的玄鏡司統領,在妻子跟前卻俯低語,抬手捋發的那一瞬,著實有百鍊鋼化繞指的意味,令人心馳神曳。只是大庭廣眾,新安長公主不盯得太明顯,只作隨意打量周遭之狀,目暫且從盛煜上挪開。
而後,瞧見了件趣事——
那間蘆殿裏,除了周驪音和安郡主外,其餘都是敬國公府的人。兩位魏夫人和兒媳都在同公主、郡主說話,唯有敬國公膝下的那位嫡坐在最角落,並未加旁邊熱絡的談,只漫不經心地擺弄袖。
好幾回抬頭瞧周遭,目卻在盛煜上停頓。
新安長公主久在青山秀水的道觀,目力極佳,隔著十數步的距離,將那子的神看得分明。艷羨里摻雜失落,每回撇完后都趕收回目,做賊心虛似的,甚至彷彿有些忿忿不平。
這就有意思了。
長公主著竹杯慢啜清,向旁邊侍低聲道:「敬國公府那邊,角落裏那張臉悉得很,怎麼稱呼來著?」
「魏清瀾,敬國公魏峻的獨。」侍因知道主子的心思,特地過魏家的底細,怕周遭有人聽見,只作稟事之狀,俯附耳道:「數年前嫁過人,到南邊當了一陣伯府的夫人,後來鬧和離回京城,在府里閑居呢。」
原來是和離而歸,經過男之事的。
難怪瞧著像是有點垂涎盛煜。
遂問道:「跟魏鸞得如何?」
「敬國公府家教不錯,魏峻兄弟得和睦,府里兩房也都很和氣。不過奴婢聽過有人誇兄友弟恭,卻沒聽過誰誇姐妹如何。殿下細想,魏清瀾是公府的嫡長,父親襲了爵位,本該風無限。魏鸞的份原不及尊貴,卻因沾著章皇后的,了公主伴讀,自得意。當妹妹的始終著姐姐,魏清瀾又不像甘居人後的子,關係如何可想而知。」
這樣一說,新安長公主立時會意。
同是公府所出,按常理,魏清瀾該比魏鸞風頭更盛。
可惜論份,魏清瀾只沾了公府的,魏鸞卻公府和皇家兩邊沾;論容貌材,魏清瀾雖算得上,但比起魏鸞實在差得太遠;才華不必多論,再瞧婆家,魏清瀾嫁了個伯府還和離了,想必夫君姿貌尋常,夫妻更是不睦。
而魏鸞呢,從前定了太子側妃,後來搖一變,嫁進了曲園。
盛煜的材、容貌、氣度、手腕都遠超同儕,偏巧鐵漢外表下又有份,同是公府姐妹,魏清瀾落在下風,又對妹夫生出別樣心思,能不酸嗎?
長公主暗笑,低聲吩咐,「等得了空,請來觀里坐坐。」
……
暖融冬下,盛煜倒不知這些閑得發慌的人的心思。
送章太後下葬后,朝堂仍如往常。
因後宮里各都是章太后姑侄安的人手,永穆帝這陣子顧著收拾賊,肅清周,且國喪期間不宜在朝堂大干戈,是以放著定國公逍遙法外,不曾多理會。而定國公雖因周令淵母子被廢而大為不滿,礙著太后國喪,也不曾鬧出大靜。
兩下里相安無事,誰都忘了似的。
偶爾有史上書提及章孝溫,永穆帝也暫且不理。待朝堂重開后,還給盛煜升了——
時從道手底下的中書侍郎。
朝中三省之中,六部尚書皆由皇帝直接過問,中書、門下則由兩位相爺統率。沈廷翰任著門下侍郎之職居於相位,已是眾臣中僅次於時相的尊榮,盛煜這中書侍郎,按常理而言,是直接奔著接任時從道的中書令之位去的。
這般安排頒出來,著實令舉朝震。
畢竟,時相和沈相都是熬了一輩子,憑著出眾的才能手腕,才從眾中穎而出,得皇帝青睞擢至相位。盛煜年紀輕輕,就算曾履立功勞,卻並非正經的科舉出,除了偶爾參議政事外,不曾在三省六部任職。
文職畢竟不同於武職,這樣資歷單薄的人橫空升遷,實在難以讓皓首窮經的文信服。
更何況,盛煜先前被奪的玄鏡司統領之職,在宮變的次日,便被永穆帝以護駕有功的理由復原職——玄鏡司與三省六部和軍皆無干係,任免皆由皇帝欽定,無人能手。如今任了中書侍郎,竟也未免去玄鏡司的職務。
這樣算來,他年紀輕輕,便兼兩個位極人臣的重位。
玄鏡司統攝天下機、專司重案,麾下人手萬餘,手裏不乏皇親國戚的把柄,中書省在前參政議事,涉六部,其中權柄,除了能監國的太子外,尋常東宮都未必能比。
別說本朝從未有過,便是往前翻百年也有。
此令一出,眾嘩然。
便是明知永穆帝極得皇帝信重,亦有不人上書諫言,說盛煜年輕氣盛,資歷有限,縱在玄鏡司功勛卓然,要想兼近乎副相的職,恐怕也會德不配位。並非臣下嫉妒賢能,實是此令難以服眾,還請聖上三思。
數日之間,諫言的奏摺便摞得老高。
永穆帝挨個翻看,卻未置一詞。
梁王府里,周令躬坐視太子被廢,章氏倒臺,這陣子屬實暗自歡呼雀躍,就等過兩年,穩穩接過東宮的位子——周令淵的出和靠山他自是沒法比,但他和生來病弱,遠離朝堂的衛王相比,輸贏一眼便能看清。
誰知道,愈來愈穩的局勢里,永穆帝會來這手?
就算淑妃借盛老夫人病重的事,博得盛家闔府恩,盛煜也有意與他聯手,但朝臣權柄過重,又不是他忠實的擁躉,終究會令梁王擔心。
倘若永穆帝養虎為患,將盛煜培植下一個章家呢?
倘若盛煜野心,想當那個挾天子以令諸侯的人呢?
梁王雖庸弱,卻也是皇子。
永穆帝登基后雖瞧著英明睿智,能做出這般安排,未必沒有昏聵的時候。盛煜慣於心機,城府極深,能蠱得永穆帝做出如此有悖常理之事,沒準就能藉著深得聖心之便,將衛王扶上皇位。
屆時,他豈不是要竹籃打水一場空?
梁王坐立不安,授意親信進諫之餘,趕跑了趟後宮,去問淑妃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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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不要懷疑永穆帝知不知道老盛的份啦~
只不過以前遍地章家眼線,到哪兒都得藏好尾而已。
夫君加進爵,鸞鸞也該拿禮啦=w=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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