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魏鸞拉著袖走出屋門時,盛煜還是懵的。
親吻來得太快,也太突然,魏鸞整個人歡喜雀躍,親吻過後,不等染冬將披風取來,便拉著他往屋外沖。庭院裏料峭的春風拂過側臉,溫瓣重重在臉頰的覺卻清晰分明,暖熱而餘味悠長。
盛煜腦海里翻來覆去,儘是踮腳湊過來的模樣。
他甚至後悔剛才沒趁機將摟住,多片刻。
染冬取了東西小跑著跟上來,盛煜接過披風單手抖開,輕易罩在魏鸞上。
魏鸞胡系好帶,回頭見他炯炯目盯著,如有火苗竄,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忙躲開他目道:「快走呀!」說話間,隔著袖抓住他手臂,匆匆往外走。年才十六的子修長輕盈,裾捲,被牽著的男人則魁偉頎峻,開胳膊任由拽著擺佈,邊笑意漸深。
染冬在後面瞧著,覺得這一幕有點悉。
——跟魏鸞好的表小姐章玉映年時,曾在府里養過一條威猛的大狼狗。小姑娘雖矮小稚,每回牽了狼狗在後,卻格外威風凜凜。那狼狗對誰都兇的,唯有在邊格外溫馴,任由擺弄。
跟這場景倒像的。
不過盛煜是份貴重的朝堂新貴,染冬向來敬重他的威儀,忙將這念頭趕跑。
車駕已然備齊,兩輛馬車從曲園駛出,抄了近路趕過去,停在玄鏡司後巷的窄門。
這地方位置藏得蔽,不易招人耳目。
有盛煜親自出面,魏嶠父子很快就出來了。
時近傍晚,落日熔金,夕和的芒鋪在灰牆,將人影拉得斜長。魏嶠在獄中困了半年,終於能重見天日,吹著晚風疾步走來時,忍不住抬頭打量高闊天空,眼睛被刺得瞇了瞇,他抬手遮,憔悴的臉上出笑意。
他的旁魏知非腳步如風,似乎毫沒獄中羈押的影響。
離京一年有餘,沙場磨礪后的小將愈發歷練,姿勁拔,如出鞘劍鋒。
魏鸞瞧著那兩道影,眼眶溫熱。
懸了半年多的心終於落回腹中,父親安然無恙地出了牢獄,章皇后栽在伯父頭上的罪名也已洗清,比起前世整個公府都被拉去墊背的凄慘結局,如今的團圓安好實如上天恩賜。都說玄鏡司手段酷烈,進去后不死也得層皮,父兄能得安然,也是仰賴盛煜一念之仁。
忍不住看向旁的男人。
盛煜也正覷著,淡金的夕鋪在廓冷的側臉,眼底卻悄然添了暖意。
魏鸞沖他微笑,眸瀲灧,明如春泉。
盛煜手攬住肩膀,安般拍了拍。
等魏嶠走近時,他便端然拱手道:「岳父大人,得罪了。」
「豈敢豈敢,都是奉皇命辦事,也怪我疏忽失察,罪有應得,如今這置已是皇恩浩。府里和知非的事,還要多謝你費心安排,魏某激不盡。」魏嶠素來溫和,徐徐說罷,半點不端岳父的架子,竟朝盛煜拱了拱手。
旁邊魏知非亦拱手道:「多謝統領周全。」
盛煜側避過,攬著魏鸞退了兩步,道:「馬車就在後面,委屈岳父和舅兄乘一輛,我已派人遞信到敬國公府,那邊想必也等得心焦了。」
魏嶠父子稱謝,知道這地方不宜多待,由魏鸞領著登車啟程。
……
敬國公府里,魏夫人為丈夫寢食難安地擔心了半年,終於盼來好消息,激得險些喜極而泣。送走盛煜派去遞信的人後,當即去稟明魏老夫人,旋即敬國公魏峻夫婦、堂兄魏知恭夫婦,連同小侄子都得了信,各自歡喜。
等魏鸞和盛煜陪著魏嶠父子進去時,廳里濟濟一堂。
老夫人年事頗高,瞧見子在獄中瘦了好幾圈,孫兒也被邊塞風沙吹得黝黑了許多,左右臂各攬一個,眼淚便滾落下來。
魏峻倒是沉穩,深謝盛煜手下留。
魏鸞先前在獄中見過父親兩回,剛才從玄鏡司回來的路上,也跟魏知非說了好半天的話,心安之後,緒不像祖母和母親激,只含笑陪伴在側。跟伯母、堂嫂說了幾句話,逗了逗小侄子,見遠嫁的堂姐魏清瀾也來了廳中,不免詫異。
跟這位堂姐的關係不算親,比跟堂嫂還疏遠。
敬國公府門第頗高,魏清瀾是嫡長的孫,且又生就幾分嫵姿,原本也是明珠耀目的人,自許甚高。偏巧二房雖不襲爵位,卻娶了個皇后的親妹妹,魏鸞跟公主親如姐妹,又生得瑰姿玉貌,眾星捧月,不免襯得堂姐黯然失。
魏清瀾時沒為此心生齟齬。
便是到了婚嫁之事,也暗藏較勁的心思——
因魏鸞得太子青睞鍾,將來定會嫁東宮,著尋常誥命都難以企及的地位尊榮。魏清瀾被搶了這麼多年的風頭,若留在京城,往後堂姐妹見,只有給魏鸞行禮的份,哪肯甘心?是打消了父母將留在京城的念頭,遠嫁到江南的宣平候府。
雖說嫁得遠了,但宣平候府位尊一方,這公府出的夫人便很恭維。
先前魏清瀾帶夫婿回娘家時,也頗春風得意。
這回不知怎麼的,瞧著倒不怎麼高興,魏鸞瞧了一圈也沒見堂姐夫的影。
不過這種事也不好多探問。
姐妹倆招呼過,魏清瀾神淡淡,逗弄小侄子去了。
那邊魏老夫人且哭且笑地鬧騰了好半天,廳里才算安靜下來,遂命人備飯——府里愁雲慘淡地擔心了半年,如今魏嶠父子安然歸來,即便暗雲涌的關頭不能大肆張揚,也該關起門來,慶賀這回的有驚無險。
誰知飯還沒擺好呢,外頭管事匆匆走來,說是太子駕到。
眾人聞言皆詫。
其實周令淵來敬國公府這件事並不稀奇,先前魏鸞未出閣時,他不滿足於宮廷里的會面次數,每月總會變著法子登門,或是尋魏嶠請教,或是拜見老夫人和姨母,理由冠冕堂皇。眾人心知肚明,也不敢攔著,便由他去了。
可如今魏鸞已然出閣,太子卻還登門,未免令人意外。
魏嶠下意識看了眼盛煜,見那位沒聽見似的,擺弄著案上一方銅,忙笑道:「太子向來寬和,想必是得知我已出獄的消息,順道來看看。知非,與我一道去迎吧,你們表兄弟也許久沒見面。大哥——」
「我跟你們同去。」魏峻襲著爵位,自不能懶。
……
公府正廳上,周令淵對著香茶,卻沒心喝。
他這半年過得實在糟心。
先是被橫刀奪,養了多年的心上人被賜婚給盛煜,令他措手不及。後來幾番爭執,冬至宮宴那回好容易堵到不肯面的魏鸞,卻被盛煜蠻橫忤逆,令他面掃地。事不知道怎麼傳到永穆帝耳中,還被皇帝責備了一頓,說他行事荒唐,有失儲君風度。
過後還罰他回東宮思過。
懷著滿腔不甘憤怒面壁整夜后,周令淵總算靜下了心思。
衝消退,周令淵明白這事憤怒無用。
盛煜畢竟是永穆帝的寵臣,又是聖旨親自賜婚,一時半刻想將魏鸞奪回,永穆帝絕不會允許。唯有等形勢稍轉,盛煜失了如今烈火烹油的勢力,他才有機會轉圜。而至於魏鸞,那天說的話,周令淵半個字都不信。
青梅竹馬的分,豈是聖旨強行撮合的婚事能比?
魏鸞自行走宮廷,因份所限,不像周驪音那樣無所顧忌,能將諸事置得遊刃有餘,便是因懂分寸識進退。魏嶠被困獄中,皇后與東宮幾番周折都沒能從盛煜手裏救出人,為著父親的命,定是委曲求全的。
狡黠如,以前又不是沒騙過他。
周令淵想清楚后,遂將目投向了盛煜,查探他執掌玄鏡司時是否有徇私欺君的罪行。畢竟玄鏡司行事狠厲張揚,被人敬懼,亦招了不嫉妒非議,總能尋到把柄。
然而沒多久,章家便被推到了風口浪尖。
明月樓的那場突襲讓他和章皇后措手不及,隨之而來的則是興國公被流放,整個隴州的員被清洗了大半。周令淵自然知道這是玄鏡司的手筆,因永穆帝為此震怒,周令淵近來焦頭爛額,卻不得不委屈責。
直到聽聞魏嶠父子出獄,才算稍展眉頭。
派人去玄鏡司撲空后,周令淵當即便殺到了敬國公府。
沒等多久,魏嶠等人匆匆趕來,朝他行禮拜見。
周令淵將他扶起,見這位儒雅溫和的姨父消瘦了不,嘆口氣道:「姨父在獄中苦,我沒能及時營救,實在歉疚得很。革職的置不過是父皇為平息非議,等時機,我自會向父皇舉薦,不必擔心。表弟在軍中一切都好嗎?」
「多謝殿下記掛,一切都好。」魏知非恭敬拱手。
「舅舅和其他表兄弟呢?」
「都很好。先前邊地有小,章維帶人平息,還捉了不敵軍頭目。」提起自同在軍中歷練、生死相托的兄弟,魏知非不自覺了笑容,「秋天巡查的時候,他得了幾張好皮子,聽說是要送給殿下的,殿下可還滿意?」
周令淵也笑起來,「他親自打的,當然很好。」
寒暄之間,各自座喝茶。
因周令淵鍾於魏鸞,先前章皇后謀拉敬國公府頂罪時,沒跟他泄毫。周令淵不知,且他自承教於永穆帝和名儒重臣,不像章皇后心腸狠毒,就算猜到魏嶠沒抗住玄鏡司的審訊,也覺得是這邊棋差一招輸給了盛煜,並無怨怪之心。
關懷過兩位的后,周令淵總算吐了此行目的。
「姨父和表弟安然回府,鸞鸞知道消息吧?」
「……」魏嶠頓了一下,如實道:「與我們一道從玄鏡司回來的。」
周令淵神微變,「盛煜呢?」
「也是一起。」魏嶠答得尷尬。
旁邊魏峻知道太子的心思,怕魏嶠礙於多年分面,索挑得更明白,道:「這回的事,小夫妻倆費了不心思。雖說外頭傳言紛紛,但盛統領公私分明,確實是個值得託付的人。殿下對侄一向護有加,如同親妹,如今得遇良人,殿下也可放心。」
聲音恭敬含笑,一如往常。
周令淵明顯皺了皺眉,目微冷,直直盯向他。
魏峻垂眸避過鋒芒,低頭喝茶。
他畢竟襲了國公的爵位,上扛著闔府興衰的重擔。先前章魏聯姻,一切順理章,他自然順水推舟。然而如今的勢,卻稍有不同。永穆帝藉著玄鏡司的手拿魏家開刀,數月角逐后,終是除掉了興國公,砍斷章家一條要的臂膀。
開國至今的五十年裏,這是章家頭一回遭此重挫。
背後的風向著實令人深思。
臥榻之側從不容猛虎酣睡,章家手握雄兵坐鎮後宮,永穆帝有相爺朝臣,更有玄鏡司這把所向披靡的利劍。相安無事的平靜湖面被劃破,龍虎相鬥,往後形如何都是未知之數。
魏峻並不想見風使舵,但章皇后既存了歹毒心思,他也會為府里做出決斷。
縱破釜沉舟,章家這條船他決不能再待。
太子與魏鸞之間更無需糾纏不清。
魏峻抬頭,迎著周令淵明顯的不豫,笑道:「府里備了飯給二弟和知非接風洗塵,也答謝盛統領的費心周全,已經安排廚房了,殿下留下來一起用飯嗎?」
原以為周令淵會怫然推辭,誰知那位眉頭微挑,竟答應了。
「許久沒見老夫人,順道瞧瞧吧。」他說。
魏嶠兄弟倆同時出詫。
明知盛煜在裏面,這位爺想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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