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鸞覺得盛煜有些不對勁。
非但親自到報恩寺接,回府後還給送了件禮。
是一支打造得極為緻的赤金細編的釵,羽片薄如蟬翼,口銜了枚華暗蘊的南珠,足垂墜殷紅的細珠流蘇,拿在手裏搖曳輝彩。釵有蔽的徽記,魏鸞認得,是前朝一位有盛譽的首飾名匠,經了戰火后,作品留到如今的並不多。
盛譽將金釵送時,魏鸞懵了好半天。
這東西名貴稀有,便是皇宮大都未必能找出幾件來。
更何況,送首飾的人是盛煜。
魏鸞以前從沒將這冷的男人跟釵簪首飾往一想過,更不曾期待他能有此閑心。不過華服飾確實能討人歡心,魏鸞也不例外,驚訝過後迅速謝了他,次日夫妻回敬國公府時,還特地將這首飾簪在發間,以示相敬如賓的誠意。
因昨日已打過招呼,魏夫人果然備了桌極盛的宴席。
盛煜亦以婿的姿態拜見,送了很厚的禮。
飯後魏鸞陪著母親和祖母說話,盛煜則與伯父魏峻去後院走走,公府的那座放鶴亭盛名在外,盛煜走到亭里時盤桓了好半天。魏峻惦記著還在獄中的弟弟和侄兒,言談間不免試探口風,盛煜倒未生氣,只說是查案所需,兩人雖在獄中,並未真的吃苦。
這讓魏峻安心了許多。
遊園過後仍回魏老夫人那裏,老人家被魏鸞逗得開懷,就連愁悶許久的魏夫人都滿面笑意。見盛煜歸來,老人家甚是熱,因兩府相去不遠,死活留著夫妻倆用了晚飯,才送們出府登車。
回到曲園時,夜已深。
盛煜頭回去盛家,在魏峻的殷勤招待下喝了不酒,到了府里先去書房,半個時辰后回到北朱閣,隨手扯了大氅扔在架,長一便躺在床榻上。魏鸞沐浴后出來,見他仰躺在那兒似是睡著了,便輕手輕腳地過去,扯了錦被給他蓋。
才到他肩膀,沉睡的人忽然抬手,猛地鉗住手腕,力道很大。
魏鸞微驚,忙道:「夫君,是我。」
沉睡的人睜開眼,目片刻迷離,看清是後手勁微松。他有些疲累地皺了皺眉心,握著細腕的手卻沒鬆開,拉到跟前看了看,指腹輕輕挲,口中道:「不提防睡著了,還以為是在外面。弄疼了嗎?」
「還好,不是很疼。」魏鸞搖頭,試圖回手腕。
盛煜卻不知道較什麼勁,目落在皓白纖弱的手臂,就是著不放。
魏鸞無法,只好耐心道:「夜深了,夫君先沐浴吧,熱水在裏面,放久該涼了,我讓染冬熬醒酒湯來,待會喝了再睡。」
「喝醉了沐浴容易頭昏。」盛煜淡聲,抬起醉眼覷著。
「那……喝了湯就睡?」
「你照看我沐浴。」盛煜今日穿的是家常的長衫,錦帶玉冠,了威儀冷,倒顯得眉目清雋峻整,就連聲音都添了幾許無賴親近,「就這一回,別我昏睡在浴桶就行。不然著了涼,回頭又得麻煩你。」
他說得認真,煞有介事的,魏鸞差點就信了。
不過,看他方才睡著時都那樣機警的架勢……
魏鸞不知是何事讓他如此警惕,卻看得出盛煜這是借酒遮臉耍無賴,遂笑地道:「那夫君先起來。」等盛煜鬆開起時,迅速往後逃開兩步,笑意更盛,「水都快涼了,夫君快去吧,我去拿醒酒湯。」
說罷,徑直掀簾出去了。
盛煜裝醉失敗後站在原地,笑著搖了搖頭,認命地孤進了浴房。
原打算沐浴出來之後再逗逗,誰知乾頭髮還沒喝口茶,就見魏鸞急匆匆走了進來。見他寢嚴整地站在那裏,似鬆了口氣,道:「夫君,盧璘在外面呢,說是玄鏡司的趙峻在南朱閣等你,有要事稟報。」
盛煜聞言神微肅,接了魏鸞遞來的裳迅速換好,拔便出了北朱閣。
……
南朱閣里燈火通明,趙峻大過節的仍值守當差,原以為到了曲園后,能跟往常似的立馬見到盛煜,得知統領宿在院,才意識到自家統領已然婚娶,不再是從前那種能隨時驚的單漢了。
不過事急,仍是讓盧璘親自去請。
等盛煜匆匆趕來,趙峻先告了個年節夜打攪之罪,而後道:「那姓劉的賬房找到了,誠如大人所料,真的躲在京城。就在斜橋街的明月樓里,那地方是個銷金窟,屬下已經查探過,章家派了人護著,都是高手。」
盛煜眼底冷沉,「果真是藝高人膽大。」
「是啊,章家如此鋌而走險,險些避過咱們的眼睛。屬下盯了兩日,沒見他們從門窗出,想必是裏面有機關暗道,棘手得很。」
「畢竟是章家。」盛煜知道對方的實力,神肅然,「都佈置好了?」
「安排幾位兄弟穿了便混在裏面,就等統領示下。」
「走吧,宜早不宜遲!」
盛煜接過盧璘遞來的佩劍,沒再耽擱片刻,匆匆騎馬出府。
他這一去,連著整日整夜都沒再面。
魏鸞對玄鏡司的事無從知曉,想著盛煜上回的傷勢,卻還是擔心。但年節還是得過,初四起各府流設宴,盛老夫人尋常甚出門,這時節也總算肯,去老姐妹府里赴宴走。因去歲府里新添了人口,也帶魏鸞同行。
那戶人家姓吳,也是個宦府邸。
寬敞的暖閣里桌椅羅列,來了不眷賓客,原本熱熱鬧鬧地正說笑,等魏鸞扶著盛老夫人進去時,有人認出那明艷照人的夫人是敬國公府的,立馬停了議論。旁邊人察覺不對勁,也很快換了話題,有跟盛老夫人相的,熱絡地招呼起來。
滿廳笑語,魏鸞陪在祖母側,暗裏打量周遭。
雖說議論聲停得快,也依稀聽見了「章家」兩個字,如此眾口議論,想必不是小事。
魏鸞心中疑,席后便朝染冬遞了個眼。
染冬會意,回府之前便將事打聽清楚了。
原來前天夜裏,京城有名的銷金窟明月樓出了樁命案,命案的兇手正是魏鸞那位慣惹是生非的表哥章經。據說他在明月樓有個相好的姑娘倚翠,甚是癡迷,便是在年節里也念念不忘,喝完酒後趁夜溜出府里去看。
偏巧那晚有人豪擲千金,強行拉倚翠姑娘去陪酒。
章經特地趕去明月樓看人,得知此事後大為惱怒,直接衝去了客房。瞧見那客人正摟著人喝雙鳧杯,當即火冒三丈,扭打時竟失手將人給殺了。章經殺人後酒醒了大半,立馬丟了匕首去逃命,躲在樓里不知所蹤。
當時靜鬧得不小,不止招來了巡城的兵馬司,連玄鏡司都驚了。
據說後來章經是被玄鏡司給帶走的。
馬車緩緩駛往曲園,染冬將事大致說了,擔憂道:「咱們在府里沒聽見靜,外頭卻已經傳開了,都說表爺肆意殺人,仗著章家的權勢目無王法,輕賤人命。那明月樓如今也被玄鏡司封了,不許人進去呢。」
魏鸞聞言皺眉。
知道那位表哥的子,確實是個無法無天的惹禍,打架生事是家常便飯。但要說他在眾目睽睽之下持刀殺人……章家再怎麼煊赫跋扈,也沒到在天子腳下肆意行兇的地步。
更何況那晚還驚了玄鏡司。
一個尋歡作樂的銷金窟,本不值得玄鏡司親自查封,盛煜既如此張揚行事,必有后招。
而那晚盛煜被盧璘匆匆走,恐怕也是為了這件事。
魏鸞靠著枕,覺得章皇后這年節怕是難熬了。
……
玄鏡司的牢獄之中,盛煜此刻勁裝而坐。
他的面前是奄奄一息的刑犯,旁邊牆上懸著各刑,跡斑駁。
玄鏡司的牢獄分東西南北四塊,魏嶠和魏知非所在的是羈押所用,算是最舒適的。眼下這地方卻是拿洗過無數遍的,既沉仄,亦森冷瘮人。自昨日後晌到這會兒,已連著審了六個人,旁的都已撬開招供,唯有跟前這個,垂死掙扎。
盛煜有些不耐煩,起親自上手。
他已經很累了。
前天晚上跟趙峻趕到明月樓時,夜已頗深,他滿酒意被風吹得消失無蹤,到那裏問過詳細,發現這確實是個難啃的骨頭。
雕樑畫棟的銷金窟,外圍沒半點破綻,道定是藏在樓蔽。偏巧管事警惕心極強,皆有人手看著,若玄鏡司強行辦事,還沒找到道的所在,恐怕就已驚得對方逃走。屆時再行追捕,未免費事。
便在那時,紈絝章經送上門來了。
得知相好的姑娘正跟別人喝酒,章經大怒,當即殺往閨房裏興師問罪。兩人扭打在一,惹得周圍人紛紛看熱鬧,有心人稍加提醒,章經想起上還有當佩飾的名貴匕首,當即借酒拿了出來。
不過他雖賣狠,實則並未傷及對方命。
真正讓那人看著像被殺死一樣的,是玄鏡司的暗。
嫖客昏死在地,上還著章經的匕首,鮮淋漓,圍觀的看客里有人喊了聲「殺人了」,當即攪得滿樓驚慌。那管事是章家麾下的人,得知自家爺眾目睽睽之下殺死了人,慌得趕去照看。
天子腳下當眾行兇,人命關天的事,便是章家也不好遮掩。
管事當機立斷,示意章經逃竄出人群,打算先幫他從道逃走,親自給玄鏡司指了路。
之後的事幾乎順理章。
盛煜帶人衝進道,趙峻則拿了玄鏡司早已備好的封條,以牽涉重案為由查封明月樓。那管事原只是為自家爺保命,哪料玄鏡司竟會出手?沒能耐擋住兇神惡煞的虎狼們,眼睜睜看著盛煜凌厲兇猛地解決了章家安排的護衛,從道出口帶走那關乎要的賬房先生。
就連章經都被堂而皇之地押了出去。
這消息迅速散播開,等章夫人反應過來,奪回明月樓時,玄鏡司已趁夜接手,銅牆鐵壁似的守著每個角落,不許人輕。
章家不甘心,藉著皇后和東宮的名義干涉,昨日前晌鬧騰了好幾回。
好在盛煜面冷心,有永穆帝撐腰,扛得住兩重威。
連夜審訊后,口供都吐得差不多了,連藏在明月樓的證都被搜了個底朝天,唯有章家那位賬房先生藏的賬本尚未現。
盛煜親自出手,終是得那人開了口,迅速將罪證取來。
如此折騰了兩日,當晚盛煜宿在玄鏡司。次日清晨,在章皇后乍聞噩耗尚未來得及周佈置時,盛煜將這半年順蔓瓜拿到的要罪證整理齊全,盡數送到了永穆帝案頭——口供、人證、證俱在,與兵部賬目等罪證相扣,算得上鐵證如山。
永穆帝沉眉看罷,命人去請章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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