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名義上是父子兩個,但長宴跟天家的關系當真稱不上親近。
前幾天父親也好,去奉先殿也罷,都只是為了謀算鞠貴妃。
如今天家半夜來邀,莫非是識破他計謀惱怒,要秋后算賬?
長宴是不怕這些的。
如今前朝他有竇家江家姚家,賀家取代方家,朱家陶家并不氣候,否則也不至于潛伏忍。
北疆的兵權掌控在江將軍手里,還有部分散落的方家舊部被方恒撿起,逐漸形氣候。
從前最大的難題在鞠家,在皇帝心中那份數十年的。
隨著一碗帶毒的白玉蓮子粥,鞠家即使能保住地位,也不復往昔榮寵。
至此,徹底運籌帷幄。
年整理襟,在眾目睽睽之下打開門,笑容淺淡,“勞煩侍衛統領帶路。”
夜依舊幽深,多燭燈火都照不明前路,就像人生永遠帶著迷惘。
但只要無愧于心,每一步都走地堅定。
西三所是承乾宮的附屬宮殿,隨著四皇子遷宮出府以后就只剩下長宴在住,短暫的距離只需要盞茶功夫就能抵達。
吳總管正在門口守夜,小吳公公也在旁陪同,明明該困到哈欠的時間,爺倆卻一個比一個神。
尤其在看到長宴以后,這種神化做激靈,年紀不大的小吳公公甚至帶起驚恐。
“吳總管,怎麼您老人家親自守夜。”長宴不聲打探,“可是父皇有什麼要事理?”
“沒,沒有。”吳總管立即笑著搖頭,“不過是想在這外頭坐坐罷了,殿下里頭請。”
沒有就怪了。
今天晚上從溫知允到侍衛,再到吳總管跟小吳公公上都著詭異。
長宴收斂眉眼,下意識擺出戒備姿態,緩緩踏承乾宮大殿。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整個大殿空到有些可怖,明明角落放著炭火,卻依舊出森涼。
有點像十里鋪村的那個破廟,在他們兄妹離開以后迅速凋零,姜笙說是因為失去了人氣。
人氣啊。
想到哥哥跟妹妹,長宴的眉眼松弛下來,人也安靜和許多。
可承乾宮為帝王居所,不應該空無人氣才對。
他再次蹙眉,三兩步走進東殿,在龍床上看到了平躺著的中年男人。
金黃的龍被蓋到口,兩只臂膀搭放在外側,微蜷的五指莫名干瘦,像曝曬在荒野的枯枝。
這個人……還是記憶中的天家嗎?
長宴有點懷疑看錯了,但這里確實是承乾宮,眼前也確實是龍床。
他再上前兩步,終于看到被褥下微微起伏的口,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長宴很早就不喜歡這個偏心的父親——時獨坐在池塘邊,總能看見祝長鴻被抱著路過,他卻連余都難以被分到。
剛開始年紀小不懂事,還會追著詢問母親,“為什麼父皇不抱我?為什麼新來的夜明珠沒有我的份?”
燕皇后苦笑著搖頭,千言萬語道不出來,最后只能親自抱住這個孩子。
再后來小長宴明白了,因為他的母親不得寵,所以他也得不到父皇的寵,更得不到父皇的懷抱,以及琳瑯滿目的珍寶。
漸漸的,滿心孺慕之被厭惡取代,他再也不會從池塘邊爬起來踉蹌著跟上,更不會眼饞會發的夜明珠。他只會冷冷地用食喂魚,再冷冷地看著祝長鴻父慈子孝。
得不到的那就不得,索不來的那就不索。
他心中對父親的逐漸干涸,到如今也不曾恢復。
他所孺慕敬仰的只是父親那個形象,從來都是不是的誰,更不是龍床上躺著的人。
他以為自己足夠冷漠,尤其在母親離世,只逃離皇城以后。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無論是回宮時推許默做狀元,還是算計鞠貴妃在奉先殿下賭約,他心底都沒有任何波瀾與。
他一直都在等待,等待名正言順接替皇位,掌控天下蒼生,護衛萬民安寧。
直到剛剛,床上的人枯樹般平躺,他的心臟劇烈跳,連帶著緒瘋狂蔓延。
不是歡喜,不是張,而是畏懼。
他居然在畏懼失去……
可笑,他跟天家從來只剩下名義上的稱呼,他們并沒有任何份。
時的忽視,偏心的獨寵,生命的缺席,橫亙在他們之間,永遠難以消除。
如果真的有什麼,或許只剩下對一位懦弱帝王,卻還能維持住朝堂與邊疆的敬佩吧。
他不敬父親,但他愿意尊敬帝王。
長宴穩定住緒,再次回看龍床上的人,才發現天家竟然已經醒了。
中年男子的面容枯瘦,唯獨眼睛黑亮通,帶著攝取人心的力量,直他瞳仁。
倘若沒有經歷過千帆風雨,長宴還真難以招架。
幸運的是,他招架下來了。
爺倆就在這靜謐地大殿里,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肯退卻,誰也不肯服輸。
不知過了多久,天家爽朗的笑聲響起,“好,很好,你小子有種。”
能跟皇帝對視而不怯懦的人,天底下能尋幾個?
“雖然說這話有些馬后炮,但我還是想說,你很好,全都很好。”他吃力地坐起來,幾次吞咽似乎在制什麼,“真沒想到,千萬寵的鴻兒沒能強大,反倒是忽略的幾個孩子各有能耐。”
或許這也是人的弊端——越是順風順水的人,越難以有野心與建樹。
長宴對此不予置評。
外人只看到了挫折下長出的野心跟強大,卻沒問過那個孩子,究竟愿不愿意吃這個苦。
“長煜有幾分能耐,可惜出限制他的眼,方家二房雖然掌握權勢,卻是在走下坡路。”天家猶自分析,“他一個孤皇子跟方家合作,將來就的只有方家,自反而會被架空為傀儡。”
“況且……”男人頓了頓,“能夠迫死長嫂,戕害侄兒的人,能是什麼好東西。”
不過與虎謀皮罷了。
天家語氣清淡,卻長宴聽得渾直發。
他幾乎是下意識后退兩步,“你……你全都知道?你全都知道還任由方家胡作非為,任由大房嫡子流落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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