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紅鮮明如火,的人比紅更鮮明,仿佛是蒼茫蕭索的冬景中唯一一抹亮。
桓煊心臟一團。
原來還記得,是特地尋過來的麼?
梅花開了,也真的回來了,也許并沒有忘記當年的承諾。
他無法言語,也無法呼吸。狂喜像巨浪將他打翻,他只覺頭重腳輕,不知今夕何夕。
可隨即一道聲音響起,猶如一瓢涼水澆滅了他的妄想:“三郎,你怎麼也在?”
大公主從蕭泠后走出來,桓煊這才發現他們后還跟著好幾個宮人。
桓煊道:“你們來這里做什麼?”
大公主道:“來看梅花呀,蕭將軍喜歡白梅,闔宮上下就屬這株白梅花最盛,還是見的重瓣,是當年祖母人從洪福寺移栽過來的呢。”
頓了頓道:“對了,那時候你已出宮建府了。”
隨隨四下里環顧了一圈:“我似乎來過這里……”
桓煊眉心一,正說什麼,大公主笑道:“到的宮殿都生得差不多。”
隨隨點點頭道:“許是我記錯了。”
的記不差,但很多事不放在心上,時的事只有個模糊的印象,早已拋在腦后了。
桓煊眼中的黯淡下來。
“對了,”大公主又道,“太子妃小時候養在太后膝下,就是住在這院子里……”
話一出口,便想起弟弟和阮月微的淵源來,尷尬地撓了撓臉頰,指著一高高的枝椏,對蕭泠道:“那枝形狀好,讓三郎替將軍折吧。”
隨隨瞥了一眼桓煊,只見他沉著臉,薄抿,不知又在同誰置氣,便向大公主笑道:“我替公主折。”
說罷提了提擺,向上輕輕一跳,抓住一枝,靴尖在樹桿上借力,靈巧一躍,攀上更高的枝頭,輕輕巧巧地便折下了大公主方才指的那枝梅花,往下一躍,輕輕落在雪地上,翩然如驚鴻。
大公主看得呆了,直到接過笑盈盈遞來的梅花,仍舊有些晃神:“蕭將軍好俊的手,我小時候也會爬樹,可是難看得很,四腳蛇似的。”
隨隨一笑:“公主過獎。還要哪一枝,我再幫你折。”
大公主忙道:“帶你來賞梅的,怎麼好你替我折花。”
隨隨道:“無妨,我也只是借花獻佛。”
大公主又道:“蕭將軍穿紅好看。”
隨隨低頭看了眼襟道:“大節下宮謁見長輩,穿得鮮亮了些。”
大公主道:“蕭將軍生得明麗,就該穿艷裳。”
頓了頓道:“我記得小時候你宮那回穿的也是紅。”
隨隨道:“公主還記得呢?”
大公主道:“我第一回見到這麼漂亮的小娘子,漂亮得像瓷偶一樣,怎麼能忘記。”
不是瓷偶,桓煊心道,泥胎怎麼塑得出那樣靈耀眼的人?那時候的就像是做的。
隨隨的神卻是一黯。
桓煊一直不由自主地著,一看神,便知是想起了誰。
大公主也想起來蕭泠和桓燁的親事似乎就是在那回宮謁見后定下的,不由也傷起來,沒了談。
摘完花,兩人同桓煊道了別便出了棠梨殿。
偌大的庭院中又只剩下桓煊和一株老梅樹。
當年他們一起埋的雀兒,種的梅核,堆的墳丘,當然早已找不到了。
只記得那日是和他長兄初遇,永遠也不會知道有個孩子為了一句無心的話,傻乎乎守著一顆永不會發芽的梅核等了整整一年。
甚至不記得曾見過他。
因為他們都是天之驕子,在祝福中出生,在中長大,太般耀眼的人當然只看得見彼此,怎麼會記得自己曾經照耀過的一株野草,一塊頑石。
桓煊原地站了會兒,自嘲地一笑,向宮門外走去。
……
從棠梨殿出來,隨隨跟著大公主去謁見皇后。
因是年節,皇后換下了僧,穿了件佛青的蓮紋袍,梳著扇形高髻,著白玉梳,素雅中著雍容。
的態度客套疏離,潛藏著若有似無的敵意。
隨隨并未放在心上,這是人之常,畢竟有桓燁的事,皇后太過和善熱才顯得古怪,易地而自己恐怕也不能心無芥。
知道皇后對待庶子的手段,也知道對長子以死相,可始終記得桓燁那麼多次滿心崇敬地說起自己的母親,無法以惡意揣度。
皇后與寒暄了一會兒,賜了一些金玉和宮錦、香藥,然后從宮人手中接過一只狹長的紫檀盒子,打開,取出一卷帛書,小心翼翼地托著象牙軸遞給:“這卷藥師經是燁兒的珍之,留給你做個念想吧。”
大公主臉微微一變,可又不好說什麼。
隨隨只是怔了怔,隨即便接了過來,神如常道:“謝皇后娘娘賞賜。”
皇后又同他們說了幾句話,便到了回佛堂誦經的時候。
兩人退出禪院,大公主看了一眼隨隨手中的檀木盒,暗暗嘆了口氣道:“蕭將軍別放在心上,母親子心切,不是有意冒犯。”
隨隨笑了笑:“無妨。”
……
歲除宴設在太福殿,宮殿高廣軒敞,幾乎可以走馬。Μ.166xs.cc
殿張設綺羅錦帳,殿外階下燃起庭燎,點起燈樹。庭中焰煌煌明如白晝,殿天皇貴胄們盛裝華服,金翠煥爛。
宮殿門扉大敞,眾人便對著庭中燎火飲酒賞宴。
皇后也換上了盛裝,與皇帝一起高坐在七寶帷幄中。
皇帝今日興致格外高,平日因為風疾的緣故幾乎不酒,只在重要的宴席上沾一沾,今日卻破天荒地將金樽中的椒柏酒一飲而盡,向眾人道:“今日一家人團聚,不必拘禮,務必盡興。”
說罷看一眼妻子,眼中出欣贊許之意。
皇后剛強執拗,認定的事無人能勸,但一旦自己想通,立馬就能放下,今夜容煥發,儼然有了昔年母儀天下的風采,臉上歲月的痕跡非但無損于,反而增添了雍容莊重。
因是家宴,男不分席,夫妻坐在一。除了幾個年歲尚的皇子皇,席間諸人大多都已婚,都雙捉對、拖家帶口。桓明珪和桓煊這對難兄難弟便越發顯得扎眼。
蕭泠是貴賓,坐了上座,大公主陪席,駙馬自然跟著大公主。
桓明珪掃了一眼席間眾人,目毫不意外地落在上,向桓煊道:“人就該著紅,也只有這般明麗才不會被裳奪去。”
桓煊眼皮都沒掀一下,只顧一杯接一杯地飲酒。
皇后顯然為這場歲除宴花了不心思,水陸珍饈流水似地呈上來,堆了滿案,桓煊卻幾乎一箸不。
眾人都知今日是他生辰,陸續上前祝酒,他來者不拒,舉杯便飲。
桓明珪低聲道;“空腹飲這麼多酒,你不怕腹痛?吃點東西墊墊。”
桓煊難得沒有反駁,從善如流地從金盤上拿起一只黃澄澄的橘子,三下五除二地剝了皮,將橘筋剔得干干凈凈,向對面席上那個紅的影瞥了一眼,吃一瓣橘子,飲一口酒。
桓明珪道:“沒見過人用橘子佐酒的。”
桓煊面無表道:“現在見到了。”
他剝得快吃得也不慢,一盤橘子很快剩了一半,酒壺也空了,他示意侍滿上。
桓明珪嘆了口氣:“我怎麼不知道你這麼吃橘子。”
桓煊道:“我也只會剝剝橘子。”
他這樣的人也只配和那小媳婦一起剝橘子了。
桓明珪了額角,把酒壺奪過來,這是已經醉了。
就在這時,對面的紅火焰似地一晃。
隨隨端起酒杯,起向他走來。
桓煊將剝了一半的橘子放回盤中,坐直了子。
隨隨道:“恭祝殿下松齡鶴壽,長樂無極。”
桓煊端起酒杯,淡淡道:“多謝蕭將軍,小王也祝蕭將軍諸事順遂,得償所愿。”
隨隨道:“承殿下吉言。”
兩人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隨隨斂衽一禮,便即回到席中,繼續與大公主談笑風生。
皇后始終若有所思地著三子,沉默有時,向皇帝道:“妾去后頭準備一下。”
皇帝知打算,在案下握了握的手:“辛苦你。”
皇后一笑:“陛下說的什麼話。”
說罷起向眾人道了失陪,帶著侍從出了殿中。
一個多時辰后,皇后從外頭回來,后宮人手里捧著方小食案,案上置一紅釉蓮花大碗。
走到桓煊跟前,讓宮人將食案置于他面前,親手揭開碗上的銀鎏金荷葉蓋,面碗上蒸騰起一熱氣,羊的腥膻氣隨著熱氣一起鉆桓煊的肺腑中,令他幾作嘔。
皇帝笑道:“這是你阿娘親手替你做的生辰面。”
桓煊躬行禮:“多謝母親。”
皇后溫聲道:“阿娘記得你最吃羊湯的,沒記錯吧?”
桓煊淡淡道:“母親并未記錯。”
皇后道:“趁熱吃吧。”
桓煊微垂眼簾,拿起玉箸,夾起一口面送進里,接著是第二口,第三口……
皇后像個真正的慈母一般著他,仿佛毫看不出他難以下咽:“湯熬了半日,你嘗嘗不味。”
桓煊拿起玉勺,一勺接一勺地將湯喝完,接過宮人遞來的香湯漱了口,含上去腥膻的香丸,躬謝恩。
皇后讓宮人收了食案和食,心滿意足地坐回皇帝邊。
樂人奏起吉慶的曲子,笙簫和著庭燎中“噼啪”作響的竹聲,喧囂熱鬧至極,反而有種說不出的凄涼。
隨隨著酒杯,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起向帝后道:“請陛下,皇后娘娘恕末將不勝酒力,先告退了。”
皇后道:“明日一早元旦大朝,蕭將軍往來不便,倒不如宿在宮中。”
皇帝也勸留宿,隨隨堅辭,他們便也作罷了。
待退出殿外,皇帝了眉心道:“朕也乏了,皇后扶朕回寢殿歇息吧,讓他們年輕人守歲。”
皇后點點頭:“好。”
桓煊看了眼更,還有一個多時辰便是子夜,他當然知道蕭泠為何急著離席要回驛館去做那碗生辰面。
他譏誚地扯了扯角,起向眾人道了失陪,便即向殿外走去。
他記不清自己喝了幾杯酒,卻毫沒有醉意,侍從備了馬,騎著出了宮門。
朱雀大街上空空,坊門院墻傳來歡歌笑語和竹的噼啪聲。
他打著馬漫無目的地走著,過了好一會兒,忽然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在往常安坊的方向去,便又撥轉馬頭往北行那時候他還有個去,可是連那一也不屬于他。
侍衛小心翼翼地催馬上前問道:“殿下可是要回王府?”
桓煊一夾馬腹:“去都亭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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