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我好似被折斷翅膀的籠中鳥，離群墜落的南飛雁，他們用最損的藥、最刻薄的話將我牢牢鎖在那深宅大院中，我無時無刻不在后悔，不在希冀有人來救我……」

我跪到面前，抓住口襟厲聲質問：「究竟是為何？你為何這般容不下我？任他這般殘害我？你到底是他什麼人？！」

的頭埋得很低，好像已無再見我，眼淚大顆大顆滴落在地。

良久，一個幽幽的聲音從嚨里飄出：「母親……我是他的……親生母親……」

23

三十多年前，宸王府上一位年輕秀的婢與已有家室的管家產生私，很快有了孕。

男管家為掩人耳目，將婢漸隆的腹部偽裝吃胖所致，可很快就被有所察覺的下人告發。

昔日的王府主母雷厲風行，以敗壞門風之名將婢驅逐。婢流落街頭后不久就羊水破裂，當街產子，幸得人救助。

婢對翻臉無的宸王府心懷怨恨，又期給可憐的孩子一個錦繡前程。

不惜花積蓄，買通了王府里為主母接生的穩婆，在老宸王爺的嫡子出生當日，就將真正的小世子換了自己剛出生不到三天的孩

子。

這個婢，就是禹凝香。

而趙斐，正是當年換王府的那個孩子。

「本以為你嫁給他，憑一本事，未來定能護他周全，不料他反因忌憚你會武而下毒廢你。」

「你信中所言恨不能啖其飲其，我想，以你有仇必報、趕盡殺絕的子，若逃離那宸王府，日后怕是不會放過他了。」

毫無表地陳述真相，又仿佛在訴說另一個陌生人的往事。

可若趙斐是的孩子，那當年聲稱從路邊撿回的棄兒，莫非才是……

我想起被我砍下的第一顆腦袋，頓時心頭紛，不敢看禹硯塵的眼睛。

他眼神冷漠，沒有太大反應，只是握劍的指節有些發白。

是夜，月人，樹影在窗紙上張牙舞爪。

禹硯塵敲響了我的房門，上罕見地纏著濃重酒氣。

林霜讓我知曉了他的心意，此刻我卻只能拼命抵住門，害怕面對他。

「小煙，當年你答應嫁給趙斐，我曾想出面阻止，想把自己藏多年的真心捧出來，認認真真放在你面前，問你要不要……」

他被酒氣沖了嚨，咳了幾聲：「可是，母親以死相阻攔了我。說我做殺手的，份下賤，不配給人安穩幸福……」

我腦子里如響炸雷——下賤？！

所以我母親、我，甚至整個暗影閣，在香姨眼里，竟都是「下賤」之人？

可禹硯塵原本出高潔，若不是被強行換命，他這翩然出塵的份怎會與我們混跡，淪落為手握屠刀的殺神？

制造這一切的禹凝香，又憑什麼說他下賤？

門外的人語氣變得哀慟：「硯為黑，塵為灰，只有你，小煙，你是我年時遙不可及的白，璀璨耀眼。我只恨自己十年前太過優寡斷，沒有牽住你……」

淚水決堤，我打開了門，見到他迷惘憂傷的眼神。酒后吐真言，他是狂飲多酒，才鼓起這份吐真言的勇氣？

「硯塵，我……對不起你！」

他將我攬懷，溫熱的酒氣噴灑在我脖頸之間。

「不必……你不必對不起我……我知道你顧慮什麼……他們都曾對不起你，唯獨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我深吸一口氣，狠心將他推開：「我沒有幾日好活了，鑄魂丹已快燒盡我的力。」

殺仇人，我也將隨瑤兒而去。

他眼神黯淡：「我知道……救你當日我探你脈搏時……就全預料到了……」

24

禹凝香被押地牢，與趙斐遙遙相隔。

說，愿拿一個，和我換趙斐的命。

「你是否想過，你與那沈娡眉眼相像，并非巧合？」

今夜的地牢寂靜得可怕。

暗黑之中，的容貌好似幽怨鬼，惶恐不安，又凄凄然。

「多年前的雪夜，一位書生在進京趕考路上遭遇山匪，他的盤纏被奪，中數刀，命懸一線，被一子救下。那子將他帶回住悉心照料，又與這男子生了。男子承諾，待他考取功名，定回來風迎娶。」

「可男子不知，他離開時子已有孕，而子特殊的份注定難為常人所容。后來，男子高中榜眼，迎娶高門貴，逐漸走上權勢巔峰，全然忘卻了往昔舊。」

「你母親余生苦等、為之含恨而終的那個男人，正是當朝丞相沈松。他是你的……親生父親！」

娓娓道來的話，如朝寧靜湖面投下一塊石頭，泛起的漣漪令旁人瞠目結舌，我卻麻木無，甚至覺得可笑。

兜兜轉轉，趙斐不是趙斐，禹硯塵也不該是滄溟，我柳寒煙竟然還是他沈家的兒？！

「哈哈哈，香姨，難不您想看我因殘殺至親手足而悲痛絕嗎？當年那個只懂殺人的傻瓜柳寒煙早死啦。」

「沈松為謀權勢，對母親始終棄，得此下場完全咎由自取。沈娡、沈嫣狗仗人勢，居心險惡，死萬次也不為惜。」

我親手打開的牢門，循著那殘留的皂角香氣向靠近，又將抖的穩穩扶起。

「這的分量太輕，抵不過趙斐的命。但念在昔日舊，我不會讓您白發人送黑發人的。」

上一刻憔悴的婦人還面狂喜，下一刻，就驀地癱在我懷里，一點點地沒了生息。

母親曾說，飛針分別從晴明、印堂、神庭三顱，被殺之人除了瞬息輕微的刺痛，不會有任何痛苦。若日后遇到不忍殺卻非殺不可之人，但行此法。

可至死都不會想到，這種仁慈的殺法最后會用在最好的姐妹上。

25

沈娡死后，趙斐像被走了魂，直勾勾盯著的尸，木然呆坐，不吃不喝。

想當年他八抬大轎風迎娶我那日，高頭大馬上的宸王一襲紅，郎艷獨絕。

原來那一場房花燭夜，他深的凝，不過是過相似的皮囊消解他

對真的癡。他低喃的話——「死生契闊，與子說」, 也不過是隔空對他人起誓言。

我輕聲說：「你一直以為沈娡是被迫宮為妃，殊不知在趙洺謀逆期間, 就已經爬上了襄王的床。」

趙斐的神瞬間慌潰，瘋子般搖頭不愿承認, 許是想起沈娡死前一番辱, 又慢慢安靜下來，認命般面如死灰。

「而你, 也并非王府嫡子, 你是宸王府婢與管家的私生子，是那婢將你與真正的世子調換, 才換來你這鮮富貴的三十年。」

我俯直視著他：「所以你的人生，是個徹頭徹尾的謊言。」

他沉默不語, 膛劇烈起伏, 像是覺得荒唐至極。

禹硯塵將香姨冰冷的尸抱進來, 放置在趙斐面前, 語氣肅沉：「這個前日為你擋劍的人, 就是你生母。」

趙斐正爬過去看，被我一劍攔下, 他的發冠被我削斷，披頭散發如襤褸惡鬼。

「瑤兒是你在這世上為數不多的親人，可你卻放任沈嫣害死。趙斐, 你永生永世都注定是孤家寡人！」

可我不會讓你有來生來世了。

我要趙斐的靈魂被永世錮，不得超生，要他在自己兒面前，永遠慚愧、懺悔、贖罪！

映著瘆人的冷月, 趙斐慘了一夜。一開始那聲響亮刺耳，到最后，他連的勁也沒了。

天大亮時，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腥之氣。趙斐終于熬不過折磨，停了呼吸。

這世上了一個死有余辜的父親。

而瑤兒的靈前, 多了一盞明亮的黃皮燈籠。

26

大仇終得報。

油盡燈枯的那刻，我倒一個溫暖的懷抱里。

黑暗中，我聽見抱我之人喊我名字, 發出撕心裂肺的哭聲。

一切仿佛一場夢。

夢醒后，母親流著淚站在我面前, 一邊牽著蹣跚學步的瑤兒，一邊向我出手，后是漫天飛雪。

的眼淚越流越多, 我仿佛看見洶涌的水將一個白沖上岸灘, 水退去，獨自擱淺在記憶的歲月中。

我們來此人世間一遭，到底是為何？

是為了，為了恨？

可恨又如何抵得過生死的長度？

也許到了地下, 我們的恨通通被隔絕, 孤獨地滯留在那邊的塵世間，帶給來生的，只剩忘。

可若有來生，我唯愿做個平凡子。

遇一良人, 免我心郁傷，免我夢彷徨。

將我好好珍藏，妥善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