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握住我的手,一筆一畫地教我。我被他圈在懷里,偏著頭看他,心簡直要跳出來。
他的聲音就在我的耳邊:「小時候爹爹教我,技不如人要練,不通文墨要學,總之要靠自己。不過……夫人,你可以靠我。」
我看著他教我的神,從此上了練字。
今天楓下朝回來著臉從天罵到地,大門口的燈籠多晃了兩下,都被他扯下來踩扁。
「沒完沒了,魂不散!我都躲回家了,你還想追來?」
我壯著膽子上去勸:「別氣別氣,氣大傷心肝脾胃肺。怎麼了?又是『魂』,又是『不散』的,遇到鬼啦?」
「要是見鬼倒好了,之前我跟你說過的那個金珠公主,追到這兒來了。現在兩國議和,正關鍵時期,皇上還欽點要我陪悉京都。」
我覺得他大可不必把自己氣這樣:「讓你陪你就陪嘍,你在的地盤上都沒能得逞,來到咱們的地方,還能霸王上弓不?」
楓著眉心:「如果只是議和,當然不會派一個公主過來。萬一皇上賜婚,我后半輩子不就和綁定了嗎?」
我仔細想了想:「要是真能換來和平,皇室里那麼多公主都可以去和親,們遠離故土,再不回鄉。換你們男人就不行了嗎?而且大概也是公主留下嫁人,又不用你背井離鄉地贅。」
楓扯住我的耳朵,到底也沒舍得揪,只是了:「嫁娶這種事是要有的,不然就是一對怨偶,我和就不只怨偶那麼簡單了,那是你死我活。」
聽他這麼說我就不樂意了,什麼怨偶嘛。「咱們倆認識之前別說,連都沒有。也沒見你死我活的……」
楓被我噎了一下:「那……是可以培養的嘛,又不能一概而論。」
這不就結了?我口而出:「那你跟培養啊,真要是親了,你們以后有一輩子的時間呢。」
好好說著話,楓惱了,順了好幾口氣:「趙聽書,你到底是怎麼想的?我們倆……我和你是……!算了,我不想和你說話。」
我突然想到,我這個妾也是非要扣給他的,現在連妻子他都不能自己選擇了,怪不得他要那麼生氣。
還是應該安安他:「對不起啊,只想著兩國邦了,我沒考慮你。你要是不喜歡,我們一起想想辦法嘛。反正都有三十五個面首了,也不一定缺你一個。」
楓好像突然想到什麼:「進家的時候,大家都以為我死了,所以我娘只是把你接進來,本沒有下聘書,對不對?」
「肯定啊。」
楓很高興:「所以在名分上你本不是我的妾室,還是未嫁,對不對?」
「對啊。」
楓越來越興:「所以如果我現在以正室之禮迎娶你,就不算以妾為妻,不違反本朝律法,對不對?」
「……好像對。」
楓簡直要瘋了:「所以如果我先娶了你,有了妻子,陛下就沒有辦法再把公主塞給我了,對不對?」
嘶~好像對,但又
覺哪里怪怪的。「可是,這不能解決本問題,你不想違心娶公主,就要違心娶另一個人嗎?」
楓把頭低下去,很小聲地嘟囔:「你怎麼知道我娶你是不是自愿啊?」
我擺擺手:「別說自愿了,你連知都沒有,是我賴上你了。你心善,沒有辦法丟下我不管。如果不是這樣,我們這輩子都不會有集。」
我覺得楓想罵我,但生生忍住了。
我知道這麼說很不識抬舉,關鍵是我這種做法也不提倡啊。
我一個大字不識的貧家,如果真的這樣靠「坑蒙拐騙」上位功,那簡直沒天理了。
我保證,親的第二天將軍府門前就會出現百八十個孩兒要撞柱,不把石獅子撞碎都不可能罷休。
小春來報,說我爹堵在門口要錢,聲稱自己是將軍的老丈人,應該被將軍府孝敬。
我愧難當,只想把頭低下去,找個地鉆進去。如果我是土行孫,現在一定就地挖了好幾口井。
我爹讓我覺得我像一狗皮膏藥,死死地住楓,讓人撕都撕不下來。
5
我瞧著楓,心里難極了,愧疚和難堪織,流淚都顯得矯。
騙人的是我,得利的也是我,我有什麼資格委屈?
「將軍,你把他趕出去吧,連著我一起趕,別讓他有機會纏著家……」
楓手敲了我一下,又想起我頭上有疤,即使早就愈合了,他還是了,擼貓似的。
我這段時間已經學了不東西,知道他此刻的神作怒其不爭:「當初寧肯撞得頭破流也要進來,現在還沒見到人就開始打退堂鼓了?你就這麼怕那個老潑皮?」
我低頭不語,只記得小時候去私塾窗外站過兩天墻角,里面的先生念著:「無父無君,是禽也。」
從前我什麼都不懂,只將這拾來的牙慧奉為圭臬。卻在此刻開始質疑,難道我的一生都要這樣嗎?
可書上的道理若不對,怎麼會引得這麼多人趨之若鶩?
楓扳過我的肩膀:「他要胡攪蠻纏就隨他去,也不是誰搞死纏爛打這一套小爺我都樂意的。我只問你,外面那個人,你還認他作父親嗎?」
可以不認嗎?原來我可以逃,就像當初掙開我爹奔向府一樣。
既然我的生父親視我如貨,那便當我是貨吧。他已經與府銀貨兩訖,那我就不再是誰的兒了。
書上不一定都是對的,它只代表了一種思想。而此刻,主宰我的是我自己的思想。
「郎君。」我把書案上新臨摹的字指給他看,那上面寫著「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楓展開了眉頭,笑盈盈地看我:「我收回初見的那句話,你才不是蠢人。不過夫人,莫等旁人棄你,理應是你拋卻過往,重獲新生。」
我說要趕那人走,楓偏要親自出面:「一個無賴而已,我會怕他?走,夫人,今天你見識見識為夫的雄姿。」
楓拉著我的手,就在正門口,與那人對質:「你說你兒予了我家做妾,可有憑證?聘財何在?妁何人?我們家行善,買下后就放自由了。
「啊?哦,你說我邊的這個啊。你可別認親,這是我嫡嫡嫡親的養媳,我父親老部下的兒,娃娃親,后來又沒了父母,從小養在我們家的。
「哎哎哎,你怎麼滿噴糞呢?我未來夫人干干凈凈冰清玉潔一個人,別來沾邊!你說是你兒,你一聲,答應嗎?」
我目瞪口呆,難怪楓瞧不上胡攪蠻纏那一套,原來他自己就是個中好手,是兌得我那便宜老爹話都不上,最后只剩撒潑打滾。
「丫頭,你可是爹的親閨,現在你飛黃騰達了,就把我拋開,你怎麼對得起你早死的娘啊?婆娘,你造了孽啊,賠上命就生下這麼一個不孝。」
他看搬出我娘不管用,又開始細數自己對我的恩德:「想當年我自己著肚子也把窩頭給你……」
那年我七歲,他不知是第幾次賭得,家里一口糧都沒了,隔壁嬸嬸可憐我,給了一塊兒窩頭。
我藏在懷里,獻寶似的拿出來給他,他嫌不細,咬了一口就摔在地上,一邊罵著,一邊去里屋睡下了。
我撿起來,連拍都來不及就往里送,我壞了,爹爹不吃,不能浪費,只要是能填飽肚子的都是好東西。
結果那人睡醒了找食吃,知道我吃了窩頭,死命踹我肚子,罵我是「賠錢貨,死鬼投胎」。
現在從他里說出來,當年我嘔出那一口帶的窩頭,竟然了一個慈父讓給兒的救命口糧,多可笑啊。
心底最后一骨親也被泯滅,我拉了拉楓的袖,終于主開口:「郎君,我……我認識他。」
6
楓呆住,似乎沒想到我會對這樣的人心,在他即將大獲全勝的時刻背刺一招。他垂眸看我,頗有些恨鐵不鋼的意味,但還是認命地退讓
。
眼看他就要松口讓我那便宜爹進門,我忙道:「郎君忘了,前些日子的燈節上,這人了我的荷包,被你抓了現行,是我見他年邁可憐,你才沒送他見。」
我一邊說著,又抹了把眼淚:「誰承想人善被人欺,今日竟被訛上門來。郎君,原來好人是不值當有好報的。」
楓瞅著我,明明他憋笑快憋瘋了,面上還是凝重憤懣之。我想他現在一定明白了,我當初是怎麼騙過老夫人的。
我那爹也不是吃素的,開始向圍觀群眾求援,也是下了狠心,對著人群,頭磕得邦邦響:「這是我的兒,半年多以前,在將軍府門口撞的門,大伙兒有沒有看見的?替我說句公道話。」
原本的竊竊私語也在此時無比清晰,有人開始回憶:「那場熱鬧我倒是趕上了,可當時那姑娘撞了一頭一臉的,嚇死個人,有誰看清面貌了?」
也有人唾棄:「雖沒見著臉,但我記得可清呢,那姑娘瘦得和豆芽菜一樣,好似下一刻就能背過氣去,哪有眼前這個養得好。呸,這老潑皮知道人家孤父母雙亡就來訛人,好大的臉。」
「還有,你們沒聽到?那是將軍的未婚妻,要真是這老惡的閨,將軍肯娶?」
我爹雖然常年賭錢喝酒,但這招放得倒是亮,知道沒人信他的話,又一把從人群里拉出了個言又止的街坊,非要人家分說個明白。
那是我們多年的鄰居,我他二狗叔,他不像我爹那樣好賭,但也是個游手好閑的,兩人算是半個酒朋友。
其實他的心腸沒黑到我爹那個地步,雖然人不爭氣,卻很疼家里的孩子,也一度可憐過我。只是現在面對我爹的哀求,他又做不到袖手旁觀。
這時小春的哥哥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混進了熱鬧的人群中,高聲著:「以類聚,人以群分。流氓的人證還能比將軍說的話真?他若真愿意作證,依我看,要去衙門把大刑都過一遍,話才可信呢。」
二狗聽進耳朵里,立刻甩開了我爹:「去去去,老東西發什麼瘋?哪個認識你兒?人家好好的將軍夫人,得你滿胡吣?」
不等我爹再說話,小春就帶著家丁塞了他的,捆到我面前。
「阿書。」楓我,「我都忘了,當時那個荷包里,是多錢?」
按照我朝律法,十貫以下杖刑,至三十貫判坐監流放,五十貫以上便是死。
楓是故意這樣問的,好把置的機會留給我。
我沉默了一瞬,對上我爹那雙渾濁的眼仁,里面盛滿了驚慌與哀求。
他到了此刻才像極了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我卻半點都憐憫不起來,仿佛這些年來的傷口還在作痛,我不得不警醒。
「是些散銀,還有銀票,大概……三四十貫的樣子。」他予我一條命,我也饒他一條命。
但他余下的人生,都該飽嘗牢獄之苦,與老鼠臭蟲為伴,永遠留在黑暗里。
托我爹的福,現在滿京城都知道楓有個金屋藏的養媳了。
由此,楓迎來了第二個不速之客。
7
公主是突然間帶著人上門來的,正值議和時期,份尊貴,無人敢攔,浩浩,好不威風。
想也知道,能收了三十五個面首的姑娘必然不是一般的彪悍:「我倒要看看他藏了什麼天仙娘子,窮酸破落戶也敢搶我看上的男人,定是個……」
彼時我正撅著腚在小花園里抓螞蚱,一個猛扎,就這麼撲在了公主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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