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看法,束戩并不是沒有聽到過。對北狄鐵騎的忌憚仿佛深人心。只要涉及打仗,無論何時,朝廷當中總是會有反對之聲。總有人這般考慮,那種擔憂。只是這回,攝政王一手主導,那些反對的聲音還沒形便被了下去,如此而已。
束戩不悅:“舅父你也過慮!三皇叔審時度勢,又準備了多年,何況,雁門還有姜家人坐鎮,他不會打沒有把握的仗!你們這些大臣,在后方聽從調度,各自做好自己分之事便可!”
他拂了拂手,“罷了,你若無意任職,朕不勉強。你去吧!”
蘭榮非但不走,反而膝行上去一步:“臣惹陛下不悅,臣之罪,臣收回方才的話。但是,此戰即便真如攝政王所愿,達目的,收回幽燕,臣斗膽,再問陛下,到時候,誰將是最大的得利之人?”
束戩一怔,注視著自己的舅父,再次皺了皺眉,“你此言又是何意?”
蘭榮叩首:“陛下,這一場大戰,我大魏先期便將投三十萬兵馬,戶部計算的庫帑之耗,更是人目心驚。這可是打先帝朝便開始積累的庫銀和糧草,投如此巨大的代價,可謂舉國之力,勝,到時候,最大的功勞,卻不在陛下,而在攝政王!”
不待束戩開口,蘭榮繼續說道:“更不用說,國之大柄,莫過于兵!姜家是攝政王的什麼人,無須臣再多說。他利用攝政之利,這些年收盡人心,上及廟堂,下到民間,又以聯姻之名,堂而皇之,將我大魏的軍隊也掌控在手。等到他此番再取了幽燕,功勞可比高祖武帝,陛下!”
“到時候,他就當真可以為所為,天下哪里還有陛下你的立足之!”
“放肆!”束戩然大怒。
“枉朕一直敬你,拿你當親長,你竟敢如此中傷攝政王,公然挑撥!你再多說一句,朕殺了你!”
蘭榮分毫不退:“陛下你此刻便是當真殺臣,該說的話,臣也一定要說!在陛下面前,臣不能有毫的瞞。臣對攝政王確實心有不滿,從前迫于威,一直是在忍。但之所以如此,是因臣的一片忠心,全都在于陛下!臣懇請陛下仔細思慮,臣方才說的那些話,有無道理!”
束戩怒目著跪在面前的蘭榮,拳慢慢地,片刻后,忍下心頭煩,恨聲道:“蘭榮,朕再警告你一次,你再進讒言,朕絕不會放過你!你當朕是三歲小兒?攝政王待朕如何,沒有人比朕更清楚!你若以為就憑你這幾句話,能朕信你,未免癡心妄想!攝政王若真想取代朕,何必如此大費周折!”
“陛下!”蘭榮眼中迸出淚。
“陛下心地純良,焉知人心難測?便是他早年當真無心大寶,但如今攝政多年,大權一旦上手,誰會無知無覺,說放就放?他又一貫看重名聲,倘若時機沒有,名不正言不順,他自然不會妄。而如今的北伐之戰,就是他的絕佳時機。等他建下不世之功,又有姜家背靠,到時候,本無需他自己做什麼,他的擁戴者便會將陛下視為眼中釘。輿論非刀,卻足以殺人,上從朝堂,卷及民間,有多可怕,陛下你應當清楚,到時候,陛下若不退位讓賢,不用他手,別人就會把陛下拉下來撕碎,好拱他上去!”
“住口!你給我住口!”束戩臉鐵青,厲聲大喝。
“陛下,凡事要為自己留后路,不能全部押寶在旁人的上!天家殘酷,便是父子兄弟,古往今來,為那大位殺個你死我活,陛下難道不知?他何以能超然存在?”
“陛下!主臣強!元旦朝會,陛下以為那些番邦是為陛下而來?他們都是沖著攝政王來的,伏的,也是攝政王的威!更不用說此番天相異常,上從朝堂,下到民間,將罪責指向陛下,哪個不是存了他上位的盼!他為陛下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為了謀取陛下的信任,好放手讓他北伐建功而已!”
束戩憤怒地整個人在發抖。
“北方門戶,若一定要收,也不是現在,更不能經由他手!如今收復了,朝臣和天下,也只會將功勞加在他的頭上,陛下你將如何自?八部之戰獲勝,北狄國中皇位有變,料他們一時不敢輕舉妄,陛下何妨再積蓄力量,等權柄完全在握,到時出擊,也是不晚——”
束戩猛地奔到劍案之前,鏘的一聲,一把出寶劍,奔回來,舉劍指著還在說話的蘭榮,嘶聲道:“你再說一句試試?”
蘭榮昂然:“忠言逆耳,何況臣所對抗的,是那個蒙蔽陛下極深的城府之人!陛下若實在恨我,殺我便是,我是陛下的親舅,甘心以護主,死而無怨!”
“陛下,知道朝堂里的逢迎之人是如何比他的嗎,稱他賢比伊尹——”
束戩雙目通紅,咬牙,一劍刺蘭榮的。
一道柱沿著劍口,立刻汩汩而下。
蘭榮面痛苦之,慢慢佝僂下了,口中卻仍艱難地道:“伊尹攝政,盡心輔佐,得大賢之名,天下擁戴,他便以主大甲無道為由,放大甲于桐宮……都說數年之后,他將改了過的大甲接回還政……”
他呵呵冷笑,“不過都是后世那些以正統自居的王朝史家飾太平罷了……真史竹書紀年講的……才是事實……伊尹自立即位,囚大甲七年,大甲潛出桐宮,殺伊尹,得以歸位……”
蘭榮支撐不住,撲跪在了束戩的腳下。
一陣寒風從書房不知何的隙角落。
束戩手里倒提著拔出的正在滴滴答答滴的長劍,立了良久。
“給朕滾出去。”
他冰冷的目,盯著匍匐在腳下泊里的蘭榮,一字一字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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