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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四十五章==

聽完薛庭儴的解釋，陳堅竟是冷汗如注，久久無法平靜。

是被驚的。

未曾想到這片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下，竟潛藏著如此大的危機，而他毫無察覺。

同時也是心太，他與薛庭儴相多年，清楚他的格。他的格便是，要麼不說不做，既然說了，肯定是要做的。

可一旦做了，就是與整個士林為敵。

這是天下除過皇帝以外，最有權勢的一群人，代表著天下所有的讀書人。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為何？不言而喻。

“你真的想清楚了？”

薛庭儴微微一哂:“即使我不提出，陛下也會進行，不過是遲早而已。此事宜早不宜晚，我本命人讓外海尋找合適種糧的新大陸，可這種事不是一朝一夕能完的。”

“要知道，眾觀各朝各代，但凡推行新政者都……”

“都什麼？”薛庭儴看著陳堅，突然一笑:“死無尸，罵名一片，千夫所指，人亡政消，臭萬年？”

他突然嘆了一口，道:“阿堅，跟你說實話，其實我也猶豫的，不然今日也不會與你提起這件事。”

“你可是和老師提過？不如問問老師，集思廣益，看是否能找到兩之法。”陳堅也是有些了，才會這麼說。

薛庭儴自是知道，他微微的搖了搖頭:“你別忘了老師后的那些人。”

是北麓書院的人。

當日知曉北麓書院坐擁福田鄉近半數土地，書院中的學生因此益不，薛庭儴等人都不以為然。此時想來，北麓書院的田地多，附近所居百姓的田地自然會變，所以羊出在羊上，苦的還是下面的老百姓。

“庭儴，你還是先緩緩，讓我想想。”陳堅道。

“阿堅，其實我今日跟你說這件事，并不是想讓你做什麼，只是……”薛庭儴苦笑一聲，道:“看來我錯了，不該與你說這樣，反倒了你的心神。”

“庭儴你為何要這麼說，難道沒當我是朋友，還是……”陳堅竟是有些惱了。

薛庭儴忙道:“打住打住，你看看，我不是沒把你當做朋友，只是這件事注定是與萬萬人為敵之事，我不該連累你。這種事我一個人來做就夠了，不需要你也攙和進來。”

“我承認我是有些怕了，但我的懼怕不是因為我自己如何，我是怕你……”

“好了，阿堅。”薛庭儴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意思我懂，我也明白，你是在擔心我。”

他來到窗前，往外看去:“只是打從我擊響了那登聞鼓，就萬般皆不由己了。其實我不是圣人，也會為己謀算，趨利避害。包括我現在的想法，也不是那麼堅定，只是總有一個聲音告訴我——試一試吧，也許行呢？”

書房中陷一片沉默，陳堅看著立在窗前的薛庭儴。

兩人相于野，同窗同師，本應該也是同科，可庭儴的命運總是波折不平，所以最終錯過。

一直以來，陳堅都沒有把自己當做過真正的狀元，每次有人提起陳狀元如何，他的心里總會說，若是那個人來，狀元不會是陳煥之，而是薛庭儴。

恰恰也是這一次的錯過，兩人走上一條完不同的路。

如今他所走的路，才是一個狀元真正該走的路，榮耀、安穩、尊貴、面，而不是像庭儴一樣，每往上爬一步，都必須與天斗與地斗與人斗。

偶爾在外，聽聞有人說薛庭儴年不過而立，便如何如何。

他總是特別容易激。

因為只有他才知道，庭儴到底走了怎麼樣一條路。

孤一人，嘔心瀝，披肝瀝膽。

也許之后還要加一個，雖千萬人而吾往矣。

“值嗎？”寂靜中，他聽見自己有些抖的嗓音。

近些年陳堅雖默默無聞，但也一直看著，知道薛庭儴被從廣州召回的原因。這便是作為一個臣子最大的悲哀，要麼隨波逐流，要麼標新立異，可標新立異的同時又怕犯了帝王的忌諱。

薛庭儴蹙起了長眉，搖了搖頭:“我不知。可我知道，值不值，不是他人說，而是自己看。”

突然，他朗笑一聲:“罷，這話題太沉重了，且我也不是當下就會打算去做。咱們還是說些別的，也許我念頭一轉，心思就變了呢？”

“好。”其實陳堅現在心也復雜的。

一直到下午，薛庭儴才帶著妻回府。

路上的時候，招兒和他說起陳堅的家事。

薛庭儴嘆道:“看來家家都有本難念，阿堅的日子也不好過。”

“也怪你們的俸祿太了，瞧瞧就比如你來說，堂堂一個正二品堂部高，一個月的俸祿才不過一百五十兩不到。這些銀子給老百姓，自然可以過上一年半載，可給咱們。

“你瞧瞧咱們家的下人、車馬、各的人往來，還有孩子們的花銷及你我的花銷，一個月這點銀子怎麼夠。更不用說阿堅現在了，他這職說起來清貴，還真是又清又貴的，一個月不過五十兩的俸祿，戶部那里還總是拖著，凡事都得妻子拿著嫁妝補。”

見招兒說得義憤填膺，薛庭儴有些窘然:“你和徐氏在一起不會就說這吧？”

招兒斜了他一眼:“怎麼？還不能說這事了？”

他了鼻子:“倒不是，只是你們兩個婦道人家坐在一起排揎自己的丈夫，是不是有些有違婦道？”

“說這就是有違婦道了？”招兒豎起眉。

薛庭儴連忙討饒，跟著義憤填膺:“好好好，都是我們這些老爺不中用，還得讓夫人養著。說起來也是堂堂的員，朝廷只發我們這點子俸祿，還總是拖欠，怎麼夠養家糊口，害得我們被夫人排揎，夫綱不振，世風日下，人心……”

“哎呀，你夠啦，越說越不像話了。”招兒嗔他。

薛庭儴也笑了起來，笑著笑著，想起招兒說拖欠俸祿這事。

其實這事他還真知道，還知道的不。以前拖欠員俸祿，是因戶部沒錢，如今戶部倒是有錢了，但還是拖著，卻是京里員太多，而戶部又太忙，弊政陋習，慣所制。

現在一時半會兒，他琢磨那事也無用，還不如先從邊角做起，說不定逆水而行，就會變順勢而為了呢。薛庭儴磨蹭著下想著。

拖欠俸祿這事不同其他，就是戶部所管，自然想做就能做。

等薛庭儴真下去問起這事，才發現此中弊太多。

大昌沿襲前朝舊制，包括員的俸祿也是如此。

員俸祿可年發，也可季發，可發銀，也可發米，這得看發俸祿時戶部什麼東西最多。除了銀米之外，也曾發過絹布什麼的，不過這種況極，且都是發生在沒開阜以前，朝廷沒銀子，才會用絹布充之，當下大多是都是銀米。

總而言之就是混的。

剛好這次正逢上發一季祿米的時候，薛庭儴索改了章程。

員俸祿不再從廣盈庫發放，而是新組建了一個薪俸司。

這薪俸司里的吏暫時由戶部其他用，待朝廷下發命令，方正式提上臺面。

此事一經下發，惹來紛紛熱議。

京中一些小前去廣盈庫領祿米，卻被告知如今發放不經廣盈庫了，而是從薪俸司。且現在也領不到，得薪俸司下發文書后，方可領俸。

一時間，怨聲載道，戶部弊政總是拖欠俸祿的事，又被拿出來抨擊了又抨擊。

不過都是些低階員，即使不滿，議論了也不當什麼用。

至于戶部里，那就更別提了。

下面一些員俱是議論，這新上任三把火，原來是打算燒這里。平時也就夠忙的，還要無事找事，這不是明擺著折騰人。

此外，就是廣盈庫及那某些個別人了，這道命令下發后，多人坐立難安，私下奔走。

彭俊毅本是一直沒出面，見下面鬧這樣，免不了找上薛庭儴說道一二。

“薛侍郎來戶部的日子也不短了，應該知道咱們這里人事多。這次關于俸祿發放，你臨時改變章程，也該和部堂大人議一議，瞧瞧現在下面鬧的，本本是想為你說話一二，卻因不清楚，也不知該從何說起。”

其實彭俊毅話里的意思很明白，就是在責怪薛庭儴事先沒與他打聲招呼。

只是他二人品階相同，雖是彭俊毅為左，地位上比右侍郎要高上那麼一點點，但薛庭儴是嘉帝看中的人，自然也分不出個高下。

聞言，薛庭儴一愣后，歉意道:“我見彭大人公務繁忙，又想此事算不得是什麼大事，不過是本見廣盈庫一者兼二事，擔子太重，給他們減輕事務罷了。”

“他們既為朝廷命，就沒有擔子太重一說，哪能不就苦不迭，如此還不如不當也罷。”

薛庭儴笑道:“彭大人所言甚是，不過做長的，哪能對屬下之事視若無睹。我曾去那廣盈庫巡視過，他們既管著倉儲，又管著核算每一部員的俸祿及發放之事，這發放中既有米又有銀，瑣事著實太多，免不了出些紕。

“像那日我去，就是見有員抱怨戶部發放的祿米太差，里面攙有砂石，食不得，扔了又可惜。后，聽那庫大使解釋，也能明白廣盈庫公務繁重，所以才會停了廣盈庫，而改為組建薪俸司發放。”

“原來竟還有這等事？”彭俊毅著胡子詫異道。

“可不是，本也詫異的。不過轉念想想，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才會敢拿京的俸祿兒戲，左不過是廣盈庫擔子太重，中間出了紕罷了。”

別說，吃了熊心豹子膽的人還真有，還不是一個兩個。

京城雖是皇城下，可也不是每個京都能見到陛下，見到主管一部的堂。且米這東西經過長途跋涉押運上京，會因外力而顯得碎了些許，實乃正常。

碎可以是外力，其中攙了砂石，也可說是百姓繳糧實在不仔細。你一個當的難道還能跑到地方上，和一個平頭老百姓，甚至下面管收糧的衙役計較？

一般都是自認倒霉。

久而久之，眾員皆知，發下的祿米食不得，拿出去換錢也賣不出價錢。

可這其中就牽扯到俸祿發放之上了，員俸祿如何發怎麼發都是戶部一言堂。有米發米，沒米折銀兩，但折算銀兩的時候，發米的時候多。

無他，皆因米糧最容易手腳。

碎米乃至攙了砂石的米，比一等糧便宜太多。戶部按一等糧給員們發放俸祿，折算也按照一等糧的糧價來計算。可問題是戶部這麼算法，發下的米拿出去賣卻本賣不了一等糧的價錢。

這其中差價？自然是填了那些蠹蟲。

這也是為何每次發放俸祿時，一聽說折算銀，下面員人人高興，一聽說發祿米，個個像霜打了茄子。

這些都是在摳他們的俸祿，大昌員的俸祿沿襲明制，本就微薄，這麼個摳法，日子過不下去，能貪的自然要貪。

薛庭儴的話讓彭俊毅有些接不下去了，難道說戶部膽子就是這麼大，敢拿員俸祿兒戲？

是不是兒戲，其實戶部里的人大多心里有數。

蛇有蛇路，蝦有蝦道，各行其道，卻殊途同歸罷了。

罷，就看他得罪了一個部里的人，以后還如何辦事。

彭俊毅含笑拱手道:“薛大人下屬，實是細心，本自嘆不如。”

“彭大人日里忙得都是大事，這種細枝末節看不到也是正常。我初來乍到，對部里的事還不是太，只能在一旁拾補闕。”

一番互相寒暄后，彭俊毅就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