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話沒來得及說出口,賀聞秋腰間的長劍已經唰地一聲出鞘,接著橫在了頸間。
七皇子站起來,冷斥道:「賀聞秋,當著孤的面你也敢拔劍,瘋了不?!」
「抱歉啊七殿下,今日冒犯,改日定當負荊請罪。我沒什麼遠大志向,最大的優點就是護短。」
賀聞秋側過臉,懶懶地笑了一下,
「這人包藏禍心,險狠毒,伙同幾個地意圖綁架我夫人勒索姜家,我總不能不管吧?」
七皇子面若寒霜:「你要當著孤的面將人帶走不?」
還沒等賀聞秋答話,一旁的崔寧遠終于站了出來: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賀公子是為了沖喜才與姜笛親,而且直到如今還住在姜家吧?」
「對啊對啊,那可是我夫人,被你妹妹這個人所害,我不給沖喜還有誰能幫?」
賀聞秋毫不猶豫地承認了,神坦。
崔寧遠沉著臉道:「厚無恥。」
「哎喲,崔公子會做自我介紹的嘛!」
賀聞秋笑瞇瞇道,「我住在姜家又怎麼了?你還不是在姜家住了三年,吃喝用度一律用人家的,到頭來一文錢也沒給過,到底是窮,還是無恥啊?」
間隙里他飛快地轉過頭,沖我眨了眨眼睛。
我有些了悟,于是淡然道:
「夫君不必多言,我姜家向來施恩不圖回報,每年冬天都會開粥棚賑濟窮人,多賑濟兩個倒也不算什麼。」
賀聞秋嘆了口氣:「我只是心疼夫人被的那些首飾而已。」
說著,他目還往崔寧枝發間瞟,仿佛那滿頭華麗的珠翠,都是從我這兒的似的。
崔寧枝終于忍不住失態尖:「這些都是我自己的首飾!是我哥哥和唐姐姐給我買的!」
賀聞秋搖頭嘆息:「在塾讀了三年還是毫無長進,果然朽木不可雕也。」
臺上的七皇子忍無可忍:
「不管怎麼說,今日花會在場的都是客人,孤絕不會讓你把人帶走路。賀聞秋你如此放肆,是不是在藐視孤、藐視孤的父皇?!」
「怎麼會呢,微臣只是擔心殿下被人蒙蔽罷了。」
賀聞秋收了劍,轉過來挽我的手,
「正好微臣夫人被人所嚇,如今還在病中,便告辭了。那幾個賊人都捉到了,日后再來捉拿幕后之人也不遲。」
話音剛落,那柄搭在崔寧枝脖頸間的長劍在空中挽了個劍花,接著利落地收劍鞘。
賀聞秋走過來,挽了我的手,輕聲道:「回家吧,夫人。」
9
回府后,他才告訴我,他這些日子在外奔波,就是為了查出那一日擄走我的人究竟是誰,又是誰指使。
「說到底,那蠢貨崔寧枝也不過是被人利用,真正的幕后主使另有其人。」
我輕聲道:「七皇子……和我二叔?」
賀聞秋有些驚喜地看了我一眼。
「夫人果然聰慧過人。」
方才在七皇子府中,他一口一個夫人地著,親昵盡顯,我只當他是為了在七皇子面前演戲,并沒多想。
如今回了府,他仍然這麼著,似乎已經習以為常。
我若是糾正,未免又小題大做。
心猶豫間,我們已經在榻邊的案幾前坐下。
賀聞秋十分自然地拉過我的手,合攏在他掌心:「好冷,給你暖暖。」
風從隙吹進來,燭火跳,我在暗的芒里打量眼前的賀聞秋,意識到他生了一張十分出挑的面容,眉目銳利又含三分瑰艷,下頜線條利落如刃,偏巧總是勾著幾分笑的薄看上去溫不。
于是我默默地將話吞了回去。
賀聞秋繼續說:「不過夫人也不必太過憂心,不管是崔家那對白眼狼兄妹,還是你那個一心想吞并姜家的二叔,又或者因為岳父不肯上道而心懷不滿的七皇子,都給我來解決就好。」
「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吃飯,按時加餐,把養好,不要再生病了。」
我沉默了很久,出聲道:「賀聞秋。」
「嗯?」
「我可能……活不了多久。」
我原以為面對這個早就預料到的結果,自己應該已經沒有波瀾,可心臟奇異般地越跳越快,似乎越來越清晰地昭示出某個我早該察覺、卻有意回避的事實——
我其實早就,為他而心。
「不會的。」他鄭重其事地說,「我娶你時就知道一切,知道你子弱,但那又如何,總能補回來的。千難萬難,我陪著你就是了。」
「姜笛,我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你死的。」
那些百轉千回的心思,賀聞秋并未察覺到。
他替我暖了手,又順手從一旁的果盤里拿了個蘋果,削好皮之后遞過來,看著我吃完,終于滿意地點點頭。
「好了,你休息吧,我走了。」
說完,他轉抬步,下一步卻遲遲沒有落下。
因為我從后,輕輕拽住了他的擺。
「今晚留下來住吧。」
賀聞秋開口,嗓音都是發的:「你……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姜笛?」
我沒有回答他,干脆微一用力。
明明在馬上氣勢凜凜、敢和七皇子當庭對峙的賀聞秋,就這麼后退兩步,險些跌坐在榻上。
「那一日你來救我,我其實并非清白有失……」
「我知道!」
他咬牙,像是在忍著些什麼,語氣卻干脆利落得不像話,「不管有沒有,真的還是假的,我都不在乎。」
「賀聞秋。」我低聲說,「一開始我就說過了,不管是我還是姜家,都需要一個孩子。」
安靜片刻。
他重重吐出一口氣,終究是轉過來,低下頭,有溫熱又細的吻落下來。
「如果突然又不想要了,隨時停我。」
覆蓋在我肩頭的料被掀起,隨即有更灼熱的東西取代了它。
房間氣氛曖昧氤氳,賀聞秋攬著我的腰,微微仰起頭,指尖落在我腰窩兩側,像是在描摹線條。
「太瘦了。」他輕輕嘟囔了一句,「還得繼續補。」
第二天醒來后,外面淅淅瀝瀝落著雨,不一會兒便放晴了。
賀聞秋坐在桌前擺弄著一只木匣子,目專注,直到我了他一聲。
「夫君。」
他抬起頭,愣怔地看了我片刻,從臉頰到耳朵的一大片忽然紅了。
「你醒了,我讓綺月幫你燉了魚湯用來煮面,昨天晚上你累了……啊,也不是,你還好嗎?」
他語無倫次地說了半晌,直到我擁著被子,搖頭道:「我沒事,昨夜的事……我很用。」
然后一貫天不怕地不怕的賀小爺從椅子上一躍而起,沖到院子里。
遠遠地,傳來綺月的驚呼:「姑爺您做什麼去?!」
片刻后,綺月端著一碗魚湯面走進來,一臉奇異:「姑爺真是個奇人。」
「他去哪兒了?
」
「他說他太興了,要去院子里跑幾圈冷靜一下。」
「……」
綺月過來服侍我起更,用了那碗魚湯面,而后坐在妝臺前梳妝。
銅鏡里倒映出一張艷若桃李的臉,如雪,鬢發散,翹的鼻尖下,發淡,而原本冷清的眉眼間,有著星星點點遮掩不住的春意。
綺月一邊為我綰發,一邊笑道:「真好,瞧見姑娘如今這樣開心,奴婢也覺得開心。」
我微微勾了下角:「從前你看到崔寧遠,可沒有這樣的好臉。」
「他也配?」
綺月自小同我一起長大,知道我子不好,一向很護著我。
從前崔寧遠對我橫眉冷對,也就看他萬分不順眼。
「就算是條狗,吃了別人三年的東西也該搖著尾親近些。他倒好,分明是姑娘救了他妹妹,為他們提供食,送他們去讀書,這兩人沒有毫激就算了,還敢那樣對姑娘,真是不識好歹極了。」
這樣的道理,我也是懂的。
只是從前,我也不知為何,鬼迷心竅了似的,錯把魚目當珍珠,捧在手里怎麼都不肯撒手。
若非那個夢,若非賀聞秋毫不客氣地點醒我,如今我大概仍然耽溺在那個淺顯卻迷的困境里,不得掙。
只是綺月這麼厭惡崔氏兄妹,若是知道我之前被擄走的事也和他們有關,不知道得氣什麼樣。
回過神,聽見綺月在問我要戴什麼首飾,我打開匣子,順手取了兩只白玉發簪給。
目下移,我看到一旁那只小匣子,忽然想起賀聞秋方才坐在這里,擺弄了半晌,于是拿起來打開。
那里面裝著的,居然是一對戒指。
我有些愣怔間,他已經跑完從院子里回來了,看到匣子在我手里,嗷地一嗓子就沖了過來。
賀聞秋很張地看著我:「你打開了?」
「……對不起,不能打開嗎?」
我怔了怔,有些歉意地把匣子重新合攏。
賀聞秋猛搖頭:「沒有沒有,不用對不起,這本來就是給你的,只是……缺了點驚喜和儀式而已。」
「所以這到底是干什麼的,就是一對戒指嗎?」
賀聞秋深吸一口氣,換上一副鄭重其事的表:「是求婚戒指。」
在我微微茫然的目里,他拿起那只匣子,單膝跪在了我面前:
「姜笛,這麼多年,我一直在等,等你嫁給我這一天。或者娶我,怎麼說都行。」
「總之,你愿意同我親嗎?」
10
我怔在原地:「我們不是已經親了嗎?」
「不行不行,現在還不算,那會兒你還在病中,所以什麼都只是簡單辦了一下。」
他說,「怎麼可以委屈你,等這些事解決后,我要給你全京城最盛大的婚禮。」
說不上來,那個瞬間是什麼樣的心。
自小我就知道自己頑疾纏,很可能活不了多年。
年時不懂事,試圖和二叔三叔家的堂兄弟親近,他們會假意帶我一起玩,又在把我帶到僻靜地方后一把推在地上,然后得意洋洋地告訴我:「病秧子,你知不知道,等你死后,你家的東西就都是我們的啊?」
我不肯相信,回去問我爹,他大怒地帶我去找二叔三叔,得到的卻是他們不以為意的答復。
「難道不是嗎?大哥,你和大嫂就這麼一個兒,還活不長,日后如果不靠著我們,如何保得住這偌大的家業?」
我爹沒理會他們,撂了話說要和他們斷絕關系,回家后卻一臉認真地告訴我:「他們說的,一個字都不必相信。」
「你是我兒,我的東西自然都該到你手上。」
我低聲問:「可是我不會活太久,對嗎?」
那只輕輕過我發頂的手忽然僵了一下,我爹語氣肅穆:「我會想盡辦法,讓你長長久久地活下去。」
也許是因為我的緣故,這些年他與我娘十分縱著我。
我說要讀書,便想辦法讓我了京城學堂;我說要與崔寧遠訂親,哪怕他們都看出他狼子野心,卻只是暗中調查提防,不肯令我有半點傷心。
直到如今,才算云開見月明。
我遇著了賀聞秋。
初見時只覺得有些奇怪,一貫引以為傲的淡漠冷靜總是在他面前瓦解,我忍不住和他斗,故意說著言不由衷的話,看到他被氣得跳腳的模樣,心就莫名地愉悅起來。
但其實,我說的并不是心真實所想。
他可比崔寧遠好看多了。
我回過神,看到面前的賀聞秋。
他仍舊保持著那樣單膝跪地的姿勢,腰背得筆直,像一柄鋒芒畢的長劍,臉上流的神卻十分張。
我粲然一笑:「好啊。」
爾后,其中一枚閃閃發亮的戒指就被套上了我的手指。
我忍不住笑:「你昨日在七皇子府中舌戰崔氏兄妹,還頂了七皇子幾句的時候,明明神氣得很。怎麼這會兒倒張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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