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如今，新帝年歲漸長，羽翼漸，便要收回大權。

景珩的存在，從支撐變了威脅。

聯想到唐家人搭上長寧侯后，便脅迫我對景珩下毒一事——

想必，皇上也有些等不及了。

想到景珩此去生死未知，那一晚書房中搖曳一整夜的燭火，和這些日子他漫不經心的調笑偏，混織，變了縈繞在我心頭的迷霧。

也許撥開霧氣便能窺得真心，可我一時竟不想。

正沉思間，門口忽然傳來悉的聲音。

「晏晏。」

我猛地抬頭去。

景珩一襲玄，墨發披散，倚著門框立在門前，臉上不見，卻有笑意如風掠湖面，乍起波瀾。

琇兒很識趣地退了下去，房中只剩下我與他。

從景珩上約傳來些腥味。

想必才從生死中逃過一遭。

沉寂片刻，他向我走來。

一步一步，像落在我心上的鼓點。

我下意識在心中猜測他要說的話，是如那天夜里在書房一般，狠絕中帶著孤注一擲的傷心，還是像從前的很多次，調笑中辨不清是真心還是假意。

可是都沒有。

他在我面前站定，抬手輕輕過我的臉頰：「倘若我此去無歸……」

「晏晏，你余生數十載，能否留一瞬用來記掛我？」

9

雖然理智告訴我，景珩大概率是在賣可憐。

可這幾個月出演虛假意的戲，我未嘗沒有過一真心。

沉默片刻，我還是淡淡開口：

「我已嫁與你為妻，倘若你此去無歸，我自會為你穿素，卸釵環，守寡三年。」

景珩眼

中涌上笑意，他偏過頭去，咳了兩聲，正要開口。

「不過如今，你既已知曉我并非唐聽月，也不是唐家嫡，你我婚事大可終止，一封和離書，我當場搬離攝政王府，給真正的唐聽月騰地方。」我又道。

眼底笑意瞬間散去，景珩嘆了口氣：「夫人怎麼會覺得，我想娶的人是？」

「不是因為過去曾當街辱過你，你如今爬上高位，懷恨在心，想要報復嗎？」

景珩瞇了瞇眼睛，邊勾出一抹弧度：「是什麼東西，也值得我用自己的婚事來報復？」

怎麼，難道你的婚事很珍貴？

算上我，你都過三次親了好嗎？

我沒出聲，景珩卻似乎看穿了我心里的想法，輕輕嘆了口氣：

「從前那兩任所謂新婚之夜暴斃的妻子，皆是為了殺我而來。」

「晏晏，你告訴我，若我不殺們，又該如何？」

我嘲諷道：「你大可以像安排琇兒監視我一樣，安排人監視著們啊。」

「夫人覺得我安排琇兒服侍你，是為了監視你？」

景珩忽地笑出聲來，只是笑意未達眼底，看上去甚至微微發冷。

他手將我攬進懷里，作間，四散的腥氣更重了些。

那張好看的臉湊過來，與我臉頰相，說話間，連每一都會得清楚：

「怎麼夫人寧可將唐家監視的人留在邊，也不愿見到琇兒嗎？」

這個作太過親昵，相的那一皮升溫，連同我心尖一同抖起來。

他微微倒一口冷氣，爾后一字一句道：「我要娶你，唐晏晏，從一開始我要娶的人就是你。」

距離過近，一切驗被無限放大，我下意識想退開，可他的手過來，著我下，不許我逃離。

「……為什麼？」

景珩沒有回答我。

肩上有什麼力道驀然一重，我察覺到不對勁，手掰過他的臉，才發覺景珩雙目閉，竟然昏了過去。

而被我握住的肩頭，漉漉的一片，抬手一看，已染了滿手鮮紅。

扯開景珩的襟，才發現，他肩上有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像是被利刃刺過。

我輕輕倒了一口冷氣。

在我發熱昏迷、他宮的這一夜，究竟發生了什麼？

生死面前，追究的來源暫且失去了意義。

我到底是用盡全力，有些艱難地將景珩抱起來，置于床榻之上。

又去外面琇兒：「王爺昏過去了，他上的傷口有些嚴重，你去個大夫來吧。」

琇兒急聲應了好，往出跑了幾步，忽然停住，轉頭看著我：

「奴婢自學武，原本是跟在王爺邊的暗衛，數月前王妃嫁進來后，王爺之命保護王妃，并非監視。」

我著。

「攝政王府……并非鐵桶一塊，王爺在高位，卻也因此為眾矢之的，群臣忌憚，君心猜疑。但王爺對王妃的意，絕無半分虛假。」

琇兒福了福，疾步離開了，我回到床前，居高臨下地打量著昏迷中的景珩。

因為闔著眼的緣故，不見眼底波，卻有燭火搖曳過來，將那張沒有的蒼白的臉照出幾分融融暖意。

不知怎麼的，我就想起半月前，景珩辦差回來，我原本坐在桌前用膳，被他一把抱起來，置于膝上，低頭就吻下來。

那個吻洶涌又熱烈，帶著一仿佛要將我拆吃腹的狠絕，卻又有一只大手從后面扶過來，小心翼翼地托著我的后腦勺。

我揪著他襟，心和指尖一起發。

很久，我才聽到他含著嘆息的聲音：

「此行兇險，多虧了夫人，我才得以平安逃。」

我在他手心寫：「與我何關？」

「兩日前離府前，原本想吻一吻夫人，卻見你睡得沉，總歸不忍心。」

「生死之際，不免惦念，夫人還欠著我一個吻。」

說這話時天已夜，他眼睛里倒映著桌上跳的燭火，像是漩渦。

我不免失神，仿佛整個人陷了進去。

又怎麼會不心。

我雖在閨閣，也多聽過外面的傳聞。

景珩的手上，沾了太多鮮，恨他至殺之而后快的人數不勝數。

又因大權在握，更多人想將他扯下來，跌落塵泥，再取而代之。

我抿了抿，出手去，就要將他額邊凌的碎發撥至耳后，卻見他眼睫輕，微微睜開，目中水迷蒙，似乎并未清醒，仍在夢中。

他恍恍惚惚著我，啞著嗓子了一聲：「師妹。」

我忽然如墜冰窟。

10

景珩這一次，傷極重。

刀刃嵌進肩骨又生生拔出，大夫說，他還喝了酒，強撐著騎馬回府，顛簸間，傷口更是被撕扯得一片模糊。

連續

三日，景珩在昏迷與清醒間反復掙扎。

我一直守在他床邊，連大夫看了都十分：「王妃對王爺的一片心意，日月可鑒。」

我呵呵一笑：「只是不想殉葬罷了。」

大夫見我神不對，不敢再吱聲。

我并非沒看過那些艷話本，也知道替二字究竟是何含義。

想到景珩從一開始面對我時就纏綿悱惻的親昵，和那夜他神思迷蒙間的一聲師妹，忽然覺得心中難以自持的悸，未免有些難堪。

第四日，景珩終于退熱蘇醒。

這幾日臥病在床，肩頭傷口又生生剜下一塊，他那張好看的臉如今籠著一層沒有的蒼白。

低頭瞧過去，漂亮而脆弱。

一睜眼就見我，他明顯心很好：「辛苦晏晏一直守著我。」

我怪氣道：「那有什麼辛苦的，替的基本修養罷了。」

見他濛濛的眼睛無辜地過來，我一陣悶氣短，轉就走：「我去廚房看看藥熬好了沒。」

接下來好幾日，我與景珩說話的語氣都算不上溫和，他著我的目卻始終深邃包容。

好像真的我至深。

我終于忍無可忍，用力將藥碗放在桌面上，冷冷道：

「你既然對你師妹深種，便該想法子娶了。而不是娶了我，裝出一副對我暗生愫的模樣，又日日對著我暗中緬懷。」

景珩一臉愕然地看著我。

我長長吐出一口氣：「你沒料到我早已發現此事吧？景珩，那一日你在昏迷中了你師妹的名字，早已暴了你的真實心意，不必在我面前演戲了。」

他原本斜倚在床頭，神殘存幾分倦懶，可聽到這話，竟然微微偏過頭去，掩著笑起來。

作間幅度過大，大概是扯到了肩頭未愈合的傷口，景珩臉微微一白，可眼中華流轉，有種人到炫目的瑰麗。

笑完了，他終于正，開口道：「沒錯，我的確是有一個師妹。」

嘖，演不下去了吧。

「雖出名門，卻因為是庶出，不生父憐，更得嫡母與嫡姐蓄意刁難多年。」

好家伙，連生平都與我如此相似。

看來景珩挑中我這個替，也算頗費了一番工夫。

「我與雖為同門師兄妹，卻從未見過我。我流落民間時曾有幸拜得高人為師，他教我殺人之、制衡之道，只是子懶散。有一年春日，他失蹤整整半月才回來，第一時間便向我炫耀，他被仇家追殺，重傷垂危時被一個小姑娘所救，心下激，便教了最簡單的殺人之。因此，也算是我師妹。」

他一邊說，一邊神專注地著我，愫綿長，如湖面漣漪驟起。

而我聽到最后，忍不住面震驚之。

「后來他提出要幫報仇，被師妹拒絕了，說報仇是自己的事，就算一把火燒了那家的府邸，也該一人擔責。」

「我聽聞此事，心生好奇，因此潛那家看了一眼，才發覺正在為難師妹的、的嫡姐，竟然就是曾經當街撒我一銅錢的唐聽月。太過聒噪，我便順手毒啞了，又落在房檐上看著師妹。」

「早前我曾去過極北之地，正逢冬春寒之時，曠野風聲冷冽，卻有春草吐新芽，鋒凜中得窺生機。」

「師妹的眼睛，仿若極北的春日荒野。」

「我對，一見鐘。」

11

我在唐府后院那幾年，的確救過一個人。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滿是地栽倒在我窗口。

猶豫片刻后，我還是將他拖回房間，用火燒過的小銀刀剜去他傷口發黑的，又涂上搗碎的止藥草。

后來他傷好了，為表激，教我如何辨認會武之人，送了我一柄嵌有寶石的匕首，還教了我幾招致命的殺人之。

正是那天半夜，我在景珩書房中試圖殺他的那幾招。

怪不得，景珩能輕而易舉擋下我的每一招。

因為同樣的招式，他比我更早學過，自然也更加悉。

怪不得，天之驕、盡寵的唐聽月，忽然離奇一場大病，接著就變得口不能言。

并非老天偶爾開眼，懲治了一次惡人，而是從一開始，就是人為。

景珩盯住我的神，忽然輕笑一聲：「所以夫人是吃了自己的醋嗎？」

我耳尖燒得緋紅發燙，逞強道：

「你既然對我深種，所以從一開始，你就篤定了我會頂替唐聽月嫁過來？你就不怕唐聽月垂涎你的，拼著被報復的風險也要與你親，一晌貪歡？」

景珩勾了勾角：「唐聽月的心思與我無關，不過如今看來，夫人倒是的確很垂涎我的。」

我：「……」

「不過……倘若真如夫人所言，嫁過來的是唐聽月——」

他說著，微微瞇了眼睛，笑得萬分漂

亮：「恐怕京中的傳言又要更新了。」

「傳言？」

「是啊，攝政王景珩連娶三任王妃，皆是在新婚之夜暴斃，想來是天生的克妻之命。」

他說得輕描淡寫，仿佛殺唐聽月比殺還容易。

我卻有些沉默下來。

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里，唐聽月于我而言，意味著某種生命中的霾。

我小娘還在世時，我曾天真地問過：「為何父親喜歡嫡姐，卻總是對我視而不見？」

每每這時，小娘就會摟住我，聲同我說著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