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聞歌做了一個夢,夢見十七歲的自己回了家。
L市的雨天浸潤了整座城市,灰黑的屋檐正滴著水,空氣里的涼意。
古街上鋪就的青石板一路延,織就起一條條小巷,四通八達。
兩側,灰白的墻上著泛黃的紙,紙頁上的字被雨水沖刷得看不清。
墻是一抹翠綠,地冒出頭來,掐出清潤的水。
聞歌沿著這條路一直往前走,雨水沾了的鞋子,漉漉得泛著涼意。
小巷的盡頭是護城河,水碧綠清,像是上好的綠寶石。
雨水落下來,紛紛擾擾的,一圈圈漣漪。
湖面上偶有烏篷船經過,船槳晃晃悠悠地搖晃著。
不知道哪傳來的風鈴聲,聞歌轉看去,循著那聲音一路往前走著。
一個轉角,就看見了外婆。
坐在屋門口,戴著厚厚的老花眼鏡,垂著頭做草帽。
聞歌剛走過去,外婆便抬起頭來,微微一笑,語氣悉又溫暖:“小歌兒回來了?
屋里給你放著綠豆湯。”
不知誰家的炊煙裊裊升起,那朦朧的霧氣被風送遠,合著雨簾,像是一重重迷霧,仙氣縹緲。
聞歌蹲下來,有些遲疑地出手去握住外婆的:“外婆?”
外婆抬了抬眼鏡看了一眼,輕輕了的臉:“我的小歌兒長大了,是個大姑娘了。”
聞歌的鼻子一酸,眼淚瞬間就掉了下來。
把臉埋進外婆的掌心里,哭聲嗚咽:“這麼久,您終于舍得來看我了嗎?”
抬手輕了一下的頭發,笑容和藹慈祥:“小歌兒過得好,外婆放心了,所以就不來了。”
聞歌哭得說不出話來,那雨滴從屋檐上落下來的聲音在耳邊清晰可聞。
濺起的小水花,涼的,帶著一潤的淡香。
“聞歌。”
那沉靜溫的夢境被擊碎,聞歌恍然回過頭。
一片白霧里,獨一人站在緩緩向前飄的烏篷船上。
剛從大拱橋的橋底下穿過,便見岸邊的木欄后,溫遠負手而立,正凝神看著,輕輕地了一聲:“聞歌。”
瞬間醒過來,擁著涼被坐起來。
房間里只留著一盞小夜燈,暖橘的燈溫暖又明亮。
聞歌捂著還有些作痛的口,心悸不已。
剛才那個夢境太真實,甚至聽見了溫遠的聲音。
蹭了蹭鼻梁上的冷汗,勻了呼吸,正要下床。
開門聲響起,一個悉的影推門而——
———
半個小時前。
隨安然開門讓溫遠先進屋,去廚房泡了茶招待。
正要去房間里醒聞歌,便聽他問:“是不是睡下了?”
隨安然一怔,含笑點點頭:“嗯,剛睡下一會。
你稍坐片刻,我去起來。”
“既然剛睡下,不急著醒。”
隨安然聞言,這才認真地看了他一眼,折回在他對面的沙發上坐下,從容地給自己也倒了杯水:“聞歌應該跟溫先生提起過我,我隨安然,是聞歌在L市就認識的朋友。”
話落,微微笑了笑,笑容恬靜。
那溫的嗓音更是讓人心境寧和:“是昨晚來我這里的,哭得眼睛都腫了。
我問過原因了,說是跟你開玩笑開過頭了。”
隨安然面不改地看了他一眼,端起茶杯喝了口水,那雙眼睛似能看人心一般,明亮徹:“年紀小,也不夠懂事,做事也不會瞻前顧后不夠。
我比長幾歲,也許在你面前說這些話是僭越了,對于而言,溫先生是非常重要的。”
說完這些,仔細地打量了一眼溫遠的神,見并沒有不耐煩,這才放下心來。
從剛才溫遠進屋開始,就能覺到他收斂起來的氣場,也能知他對自己的客氣,這才壯著膽子替聞歌說了這些話,好讓兩個人的關系能夠不那麼僵。
就是不知道這樣對他有沒有用。
也不等溫遠回應,隨安然把自己房間的位置指給他:“就睡在我房間里。”
……
隨安然借口去忙論文,抱著電腦去了小書房。
溫遠沒坐多久,喝了幾口茶后便起去看看況。
他并沒有多閑逸致去關注房間的擺設格局,進屋后,先是開了壁燈,一眼就看見不大的臥室里,蜷在床上的聞歌。
窗口大開,夜風乘著窗外的路燈燈卷進屋,帶著春末夏初的涼意。
睡著的人卻毫沒有保暖的自覺,薄被只搭在肚子上,手腳都在外面,白的一大截。
溫遠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先去關了窗,走到床邊正要醒時,才發現正在哭。
正要到的手僵在半空,溫遠低頭看著,整張臉在黑暗里神不明。
應該哭了有一會了,不甚明亮的燈下臉上的淚痕清晰可見。
眼皮微微的腫起,紅的一片,那睫被打,正不穩地輕著。
翕合著,似乎在說些什麼。
“哭什麼……”他無奈地低喃了一句,出去的手輕輕握住的手腕,順著的手臂了,預料之中的冰涼。
還在睡夢中的人嗚咽了一聲,突然翻過,就著他還來不及收回去的手抱住。
那張熱乎乎的臉過來,就挨在他的掌心里。
然后,那一聲低不可聞的“外婆”從的里溢出,了子,又蹭過來了些。
溫遠的心一下子就了。
原本還想著找到之后一定要讓深刻一下“不告而別離家出走”的下場,可這會,脆弱得像只小,蜷在他的手邊,抱著他的手臂在睡夢里都哭得這樣傷心,讓他一下子什麼脾氣都沒了,眼里只有,也只看得見此刻的依賴。
他輕嘆一口氣,就著這個姿勢側靠在床頭,垂眸靜靜地看著。
五長開了不,雖然還有幾分稚氣,但依稀已經能看得出以后的樣子。
睡著的時候毫無防備,乎乎的一團。
這會抱著他的手,臉頰在他的手掌里,呼出的熱氣,著他的掌心,微微的。
溫遠剛想躲避這種不控制的覺,輕輕的幅度,他的手指過的,又溫熱。
讓他驀然一僵,再不敢。
另一只手了眉心,無奈至極。
算了……
跟置氣什麼,十七歲,正是懵懂的青春時期。
說的話哪能作數?
只是以往他一直刻意忽略的一些事,是真的要重視起來了。
想著這些,溫遠的倦意也漸起。
他收回目,從窗口看向遠,等意識清醒了些,這才輕輕地收回手,掐住的臉頰微微用了力。
“聞歌。”
那睡著的人含糊地“嗯”了一聲,眼皮子了,懶洋洋的,卻并未睜開眼睛。
溫遠等了一會,不見醒來。
站起,又替掩了掩被子,關了壁燈,留了盞小夜燈后,便開門出去。
等拿了巾回來時,已經醒了,呆呆地坐在床上,烏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推門而的他。
頭發睡得蓬蓬的,臉上淚痕清晰可見,鼻尖還沁著汗,兩側臉頰是剛睡醒時才有的嫣紅,看上去狼狽又招人疼。
還未等他開口,上一刻還呆呆的人一個翻滾從坐姿變跪坐的姿勢往床的里側了。
聞歌瞪圓了眼,不敢置信地看著此刻出現在……這里的溫遠,大腦瞬間當機了:“小、小叔?”
溫遠雖然不打算和計較了,但依舊沒給好臉,沉著臉看了一會,無聲的對視之中便讓聞歌領會他的意思,乖乖地挪到床邊。
對他遞過來的巾視若無睹,仰起頭來,一臉賴皮地看著他:“小叔給我。”
簡直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的典型……
得虧溫遠之前已經想明白了,不然這會估計把巾扔臉上的心都有了。
溫遠并不經常做這種細致的活,但力道卻輕重適中。
聞歌仰著臉滿足地嘆了一聲,仔細地打量了好幾遍他的臉,這才小心翼翼地問道:“小叔,我們這算不算和好了?”
溫遠沒直接回答,睨了一眼,眼神不減凌厲:“完臉跟我回去。”
不容抗拒的語氣。
聞歌沒敢反抗,腦子一團漿糊不說,從剛才看見他……就沒出息地覺得驚喜又興,哪還記得起前一天他擺了冷臉的事。
什麼抗議的心思都沒了,一點甜頭就想搖尾。
乖乖地被他干凈臉,見他轉要出去,趕拉了拉他的袖口:“小叔,我剛才夢見外婆了。
說我不乖,讓我給你賠個罪,我以后都不說話了……”
這麼沒頭沒腦的話,溫遠卻聽懂了。
是在解釋昨天下午的事。
溫遠轉頭看了一眼,正好對上如黑曜石一般明亮的雙眼,正彎了一泓淺笑,盈盈地看著他。
“沒有下一次。”
他妥協。
聞歌頓時揚起角笑起來,那雙眼睛驟然閃過一璀璨的笑意,亮得像是一抹流星,等溫遠再凝神看去時,早已不見了蹤影。
“小叔,你應該見到安然了吧。
是A大酒店管理專業的,你看,的外形,氣質,談吐都好的,能不能在盛遠給安排個位置啊?”
跳下床,踩著冰涼的地板上,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往門口走。
“安然的學習也很好,反正要去別的酒店實習,水不流外人田……小叔,你……”話還未說完,聞歌一頭撞進了突然轉的溫遠的懷里。
還來不及額頭,便被溫遠一把拎開,離他幾步遠后,才聽他問:“你自作主張還是問過的意思了?”
聞歌被問住了……眨了眨眼,一臉無辜地看著他。
那眼神就像是在說——盛遠酒店現在都是A市屈指可數的大酒店了,還有什麼好問的?
溫遠想起剛才隨安然對他說的那句“年紀小,也不夠懂事,做事也不會瞻前顧后不夠”,忽然就笑了。
不也沒關系,有他庇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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