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兮不記得表白自己的留言,卻莫名記得那一句“李煜君石蕊”,晃了一下神,說道:“你就是石蕊?”
“你認識我?不會吧。”
“不是,我看過你們的便利,”陳兮覺得有點不現實,十多年前的人竟然出現在了這里,走過去,回憶了一下大概的位置,說,“應該在那一片。”
幾人走了過去,三雙眼睛一塊兒尋找,很快就找到了一張黃便利。
“李煜君石蕊,2003年1月6日。”
石蕊自言自語般地說:“真的在這里。”
“嗯,還在。”李煜君看著便利,手把微微翹起的紙撣了撣平,說,“我還記得,我當時這紙的時候,旁邊那張是李明明留的。”
“我們班學習委員啊?寫了什麼?”
李煜君說:“好像是什麼,要爭做年級第一,就要先打到年級第二。”
石蕊好笑,看了看說:“哎,那張紙是不是沒了?”
“都十二年了,早掉了,便利能多久,不然你以為這三面玻璃墻就夠了?”
“那你寫的這張怎麼還在?”
李煜君說:“我用了強力膠。”
石蕊又笑。
陳兮一直沒說話,慢慢手,住某張便利的一角,想要拿下來,但便利紋不。
這張便利,位于李煜君那張的右上方,李煜君說:“看樣子這張也用了強力膠。”
陳兮放下手,回想起當時,好奇問這張便利的牌子,不知道為什麼力這麼強,方岳說幫去打聽,后來他說沒打聽出來。
傍晚金烏西墜,霞遍染天空,村子的小路筆直流暢,彎道不多,方岳和同學外出歸來,從村口走到村民家中,霞漸漸消失,深藍的夜取而代之。
村民家有一棟三層小樓,小樓前面建了一個涼亭,涼亭外是一條水泥路,水泥路另一側,就在路下方,村民在那兒放著一張藤編的躺椅,和一個手工打造的木質茶幾,平常村民會坐在藤椅上喝茶納涼,因為這里風景絕佳,腳下就是一無際的綠田野。
盛夏的夜晚,蟬鳴和蛙像是一出不會停奏的響樂,深藍夜空上繁星浩瀚,是最忠實和龐大的聽眾,月亮深沉地聆聽。
方岳靠坐在藤椅上,手上轉著手機,看了一會兒月亮,他點開屏幕,撥通陳兮手機,想著要說的話,結果聽筒另一邊傳來的是冰冷的“你所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方岳掛斷,等了幾秒,又撥通,還是冰冷的機械音。
連撥三次,最后一次的時候終于通了,方岳說:“打你電話真不容易。”
陳兮:“啊?”
方岳:“一直占線。”
陳兮:“……因為我剛才一直在打你電話。”
“……”
兩人都沉默了幾秒,然后同時笑了。
陳兮:“服了,你打我電話干什麼?”
方岳:“那你打我電話干什麼?”
陳兮:“當然是有事要跟你說,你呢?”
方岳:“也有事要跟你說。”
陳兮:“誰先說?”
“你先吧,”方岳聽了聽靜,問,“你在走路?”
“嗯,在外面,今天風好涼快。”陳兮說話帶著風聲,“你在哪兒?我聽到了刷刷聲。”
“是田野,”田野像海浪,被風吹起一片片漣漪,方岳也吹著涼快的風,說:“我在房子門口乘涼,之前給你拍過照片。”
“哦,你住的那個房子前面是吧?”
“嗯,你走路看著點。”
“知道,”陳兮跟他說事,“你一定不知道我今天到誰了。”
“到誰了?”
“李煜君和石蕊,你還記得他們嗎?”
“記得,你怎麼會上他們?”方岳真好奇了,“你認識他們?”
“今天剛認識,”陳兮說,“總之就特別巧,他們是零三年的時候高考的,大學李煜君去了廣東,石蕊去了北京,兩人異地了三年,然后大三的時候,他們又同時做了換生,一個去了英國,一個去了香港,后來又在當地讀研。”
他們在那間玻璃房里,告訴陳兮,他們以為高中三年很漫長,后來才知道異地的七八年才是遙遙無期,前幾年他們還有所期盼,到了后幾年,因為種種原因,他們始終無法團聚,那時他們已經看不到未來,兩人分了手,以為彼此都得到了平靜,可是在每一個平靜的時刻,他們心底都在掙扎著一份不甘心。
直到去年,他們終于放棄了心如槁木的平靜生活,即使將來波折不斷,他們也要一個能看得見彼此的未來。
“你知道我是在哪里見他們的嗎?”陳兮氣吁吁地問。
方岳聽聲音,總覺得真實地像近在耳邊,他還沒開口,背后突然一陣靜,有人跳到了這塊水泥小路的下方,發出一陣悉索聲,然后扶住了他坐著的藤椅。
方岳抬起頭,整個人愣住。
陳兮的聲音從話筒中傳來,也從夜風中傳來。
“你快猜!”
方岳盯著看了幾秒,然后詫異地笑著,問:“你哪變出來的?”
“驚喜嗎?”陳兮放下手機問。
“你說呢?”方岳也放下手機,這時才倏地站了起來。
小路對面的涼亭開著燈,明亮的燈擴散到這里,線昏昏沉沉,陳兮看著這張悉的臉,說:“我是在八中明頂到他們的,你一定沒看過群消息吧。”
方岳的群消息設置免打擾,平常沒事都不會看。
“我下午去了明頂,到了他們,還看到了玻璃墻上,你寫的便利。”陳兮說。
方岳聽說出“你寫的便利”,他沉默半晌,然后笑了下,抬起手,像是頭疼似的地抵了下自己的額頭,然后嘆氣似的發出了一聲:“啊……”
陳兮笑看著他。
方岳瞟一眼,笑著坐回了藤椅,“你就為了這個,大老遠跑了過來?”
“我都不知道,你寫了便利。”陳兮說。
“高三的時候寫的。”
方岳張開手臂要抱,村中小路空寂,田野上涼風習習,陳兮坐到他上,說:“你高三的時候不是都不理我了麼。”
方岳摟著人,說:“你不是也不理我,”其實也不算不理,大家只是變得像最普通的同學而已,頓了頓,方岳道,“那你說我能怎麼辦。”
兩人在高二的上學期斷,可是到了高二下,從學校答疑教室里出來,他跟潘大洲說著話,一眼都沒看,低著頭只看自己手中的卷子,可是余中卻全是拿著烤腸,瀟灑離開的模樣。
去寺廟為方茉高考祈福的時候,方岳還在想著,許的愿是希心想事。
他不想看見,卻無時無刻不在看著,看大口吃飯,看筆疾書,看和賈春談笑風生。
他能怎麼辦。
于是高三的某天,他不知不覺地走進了那間玻璃房,寫下一張便利。
“我還是想著你,是沒出息,無藥可救了,可是沒辦法,我沒你狠,所有人都說你好,沒人見過你的狠。
你最好狠的夠絕,別給我遞任何鉤子!”
那天他坐了很久,浪費著似水的時間,看晚霞將白云熱烈灼燒,他最后翻過面,在便利的背后,筆鋒鏗鏘地寫了最后一句話——
“陳兮,我沒救了!”
陳兮就是看到了便利上約印出的這句話,才想撕下來看背后。
“之前你不是問我是什麼時候對照的賈春那筆跡嗎?就那時候。”他那天還想起了記事本上有人對陳兮告白,越想越不對,就去翻了那記事本,拍照記下了那頁紙,回到班級后立刻一個個地找。
方岳雖然全都說了,卻還是想挽回點自尊,他靠到躺椅上,松松地摟著人,看著陳兮說:“你現在都知道了?也別太得意。”
陳兮笑了笑,沒往他口靠,揪著方岳的t恤玩,說:“我不是為了跟你得意才大老遠跑來的。”
“嗯,那你說。”
“我剛進大學的時候,不是特別想白芷們嗎,高中的時候為了學習,們每次約逛街我都拒絕,后來們也知道了我的格,沒有勉強過我,但我總覺得我的高中缺失了一部分什麼,直到今天去了明頂,我看到了他們的那些留言,才發現原來大家的高中都缺失過東西,但我想如果能重來一次,我覺得這部分我還是會缺失的。你說錯誤才需要改正,讓我別質疑自己的選擇,我覺得我沒有選錯,高中的時候我沒選錯,現在我也沒選錯。”
方岳的手一直摟著的腰,聽到這里,他手靜止。
“你還記得你跟我說過的那個阿喀琉斯之踵的希臘神話嗎?你說我爸和你爸他們都是我的弱點,說我哪天會為了他們背信棄義,但是方岳,你也是我的弱點。”
陳兮這兩天一直沒睡好,以為是被方岳的那個三十二幢故事給嚇的,其實不是,因為發現這幾年,和方岳從來沒有分開過,或者說,以前是走得遠遠的,會在老家待上十天半個月,而方岳會一直在荷川等著。
現在方岳走得遠遠的,換做在家里等他,小門一直敞著,卻看不見那道悉的,讓安心的影。
“我之前說要地下,是因為我覺得未來不能確定,可是在你說我的未來不一定有誰,但一定有我自己的時候,我覺得不是這樣的。”
陳兮從小包里拿出兩件東西,圓滾滾的,染著艷麗的,方岳定睛一看,是兩個鑰匙扣,一男一兩個卡通小人,男的穿著白t,t恤印著紅的馬里奧圖案,的穿著馬里奧標志的藍背帶和紅t恤。
“你不是想要的東西嗎,那兩只小兔子寒酸了一點,我跟我室友學做黏土,學了一個多月,照著我們運會上的那張照片做的,只能做到這種程度,本來是想再過幾天,我們一周年紀念日的時候送給你的,”陳兮專注地看著他,說,“我是想跟你說,我的未來不一定有誰,但我想要有一個能看得見你的未來。”
方岳一言不發看半晌,手仍扶著的腰,然后他仰靠下來,著深藍天空,角揚著淺笑,結滾,出口的聲音有些干。
“知道我剛打電話給你,是想跟你說什麼嗎?”
“……什麼?”
方岳拿起茶幾上的一個本子,遞到陳兮面前,陳兮愣了愣。
之前回來的時候,方岳同學說在他后備箱里落了東西,方岳打開后備箱,等同學取出東西,才看見被在底下的作文本。
那天取完書后他們一直沒回過家,收納筐就在后備箱放著,后來接方老板出院,估計是那時候把這作文本蹭下來了。
方岳剛才就坐在藤椅上,借著小路另一邊的燈,翻看陳兮的這本周記,看到第一頁,寫的是:
“暑假的時候,我在路邊給人鞋,到了一位客人,那位客人個子很高,但應該還是中學生,他跟人打電話的時候,提到了省招生考試,我第一次知道,原來有這個考試……”
周記的最后一頁,寫的是:
“2011年的第一天,安寧的。
原來他就是方月,是方叔叔的兒子,也是那個‘告訴’我省招生考試的人,但我在他眼中看到了對我的厭惡……可是不管怎麼樣,見到他,我還是很開心,所以,今天是安寧的。”
初二分班后,這本周記跟了陳兮兩年,基本一周一記,老師收得也不勤,這本子從初二用到初三,最后一次寫完周記,也參加完了省招生考試,初三下學期也沒在新鎮念,所以的本子在那之后一直沒有上。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夾進了那堆書里,那晚整理課本,準備借給的學生,當時方岳一直在跟聊天,估計是那時候分心,沒有留意到。
現在這本周記突然出現在陳兮面前,陳兮一時失語,反應跟方岳先前如出一轍,先是一言不發,然后笑著長嘆。
方岳看著,雙眼似乎帶著紅,含笑說:“我也是才想起來,那個時候我是去新鎮參加葬禮。”
有親戚過世,方帶他們回了新鎮,那天晚上方岳穿著球鞋,踩到了一片污漬,鞋面遭了殃,但他覺得拜祭死者得穿戴整潔干凈,這才是對死者的尊重,所以他上街后看到了有人鞋,鞋攤上有洗鞋子的清潔膏,見攤主是小孩,他皺了下眉,沒讓對方手,就問買了一支清潔膏,借了的板凳,坐下自己洗鞋。
當時他接到了遠房表哥父親的電話,表哥和方茉同歲,績優異,想要來荷川讀書,問了老師后又想向方岳打聽準確,方岳就在電話里一一告訴了他們。
后來表哥沒考來荷川,那年他們去寺廟為方茉高考祈福,方還順便保佑了這位表哥。
陳兮嘆了口氣,笑著說:“你那個時候至有一米七五,我以為你是高中生。”
方岳問:“你后來認識我了,怎麼一直沒說?”
“我怎麼說啊,”陳兮提醒他,“你一見到我,就讓我離你遠一點。”
方岳有些無力地又笑了笑,說:“你把我名字寫了月亮的月。”
“我那個時候不知道。”
“我一開始也以為你是東南西北的那個西,”方岳頓了頓,說,“你給我打電話之前,我一直在看著月亮。我們看月亮是東升西落,但你知道,月亮本的運行軌跡是自西向東的吧?”
“嗯。”
“我就想著我那個時候一見你就讓你離我遠點,也符合月亮運行軌跡的,月亮不就是該向東走嗎,可是能怎麼辦,”方岳似乎把“能怎麼辦”變了今晚的口頭禪,“‘他’一直在違背運行規律。”
陳兮好笑。
“我還是那個想法,談不一定結婚,但我沒其他選擇,如果不能結婚,那我就跟你談一輩子,知道嗎?”方岳說著,走了陳兮一直握手里的那個娃娃鑰匙扣,“有時候得迷信一點,我們就是注定的,你早就是我的弱點,我沒救了,現在你也完了,別想再有其他選擇!”
陳兮笑著搖頭:“不選,不選!”
方岳眼睛紅紅的,也笑著,把整個人摟進懷里,讓陳兮靠著他的口,他躺在藤椅上,親親陳兮,和一塊兒看那深沉又皎潔的月亮。
“待會兒就住這里?”
“嗯,你那里有空房間嗎?”
“有。”
“你同學會不會說?”
“不會,最多八卦。”
“回去之后怎麼跟你爸媽他們說啊?”
這問題方岳沒答,笑了笑,以接吻轉移了陳兮的注意力。
兩人在月下親吻。
在這個七月盛夏,風吹田野,蟬鳴和蛙組的響樂像在輕輕地喝彩著有著彼此的確切未來。
“我真沒救了,我太你了。”
“我也完了,我太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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