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孝在偏殿坐了許久, 才聽小黃門過來稟報,“沈大人,陛下得閑了。”
沈孝就道一句“有勞”,跟著小黃門出了偏殿, 沿著走廊往含元殿走。
李述剛從含元殿出來不久, 站在殿外廊下, 沉默地看著檐外灰沉沉的天空,形十分蕭索。
沈孝看見,腳步一頓, 對旁小黃門輕道一句“稍等”,讓小黃門替自己抱著折子,朝李述走了過去。
“下參加公主。”
李述偏過頭來, 看著沈孝輕笑, “沈大人,好久不見。”
其實也不過才兩天, 可中間隔了好多事, 真的像是隔世一般。
這幾天唯有在山里,才是真正開心的。出了山,一切都不由己起來。
沈孝看臉十分灰敗, 甚至眼眶都微微泛紅。他皺了皺眉, 只覺得在含元殿, 似乎公主并沒有如愿以償。
他低了聲音, “您墜崖的事還有那個玉”
李述打斷了沈孝, “全都沒了。沈大人, 無論那夜你看到了什麼東西,我都勸你忘記,不要往外說。”
說了,就是污蔑太子。
沈孝一愣,那玉飾怎麼會沒了
旋即他就想到了崔進之。
那可是太子黨的中堅啊。
崔進之做出這樣的選擇,其實沈孝也可以理解。只是這對公主而言,未免太過慘烈了。
沈孝輕嘆了一聲,“你”
他有心想說幾句安的話,可到底平素寡言,也無從開口去說。況且便宜話就算是說了,其實也并幫不了什麼。
沈孝默了默,從袖間取出個東西,然后攤開手掌,遞到李述面前,“我偶然找到的。”
那竟是李述那金釵
李述看得眼前一亮,也不顧自己手上的傷,一把就抓了過來,攥在掌心。
十分激,神似哭似笑,“你你怎麼找到了”
沈孝看如此,微微浮起一個笑意。
方才的樣子實在是太過寥落,讓人看了就不忍心,恨不得將全天下所有的好都堆在面前,能得笑一下就滿意了。
他輕描淡寫道,“那天早上我出山,正好天晴了,視野好,一眼就瞧見了,沒費什麼功夫。”
可李述又不是三歲小孩,沒那麼輕易被騙過。若金釵那麼好找到,那日的滿山侍衛又不是眼瞎,早都能瞧見。
偌大一座山,也不知他怎麼一寸寸翻過去的。
李述竟覺得眼前有些,忙轉過頭去將緒下,只是聲音微微啞,“你其實不必的,我說了,這不過就是一個舊。”
沈孝卻道,“我也說了,舊都比較重要。”
李述聽了默然片刻,忽然就嘆了一句,“是,舊都比較重要。”
看著龍尾道盡頭,有一個人影慢慢走近了。
“可是舊人卻再也不重要了。”
沈孝沿著的目看過去,看到那三品紫袍,知道那是崔進之。
不能讓陛下久等,沈孝只跟李述說了幾句話,小黃門就在催。他忙接過折子就進了含元殿。
正元帝坐在桌后,面前攤開一份奏折,可他卻沒有在看。目沉沉的,看著竟有些沉郁。
沈孝走近,將今日門下省他核過的折子放在了正元帝案頭,匯報道,
“稟陛下,關中各縣上了折子,都說自戶部撥糧后,各地賑災頗有效果,各縣如今忙著收攏流民回鄉,準備今年的秋耕。只是秋種夏收,要等到來年這時候才能自給自足,賑災怕是還不能斷。幸好工部上了折子,說永通渠已修好了,南邊的糧正在運,太湖一帶今年收好,應當補得過關中的糧缺。”
正元帝“嗯”了一聲,“這就好。”
頓了頓,沈孝又道,“稟陛下,臣有個憂慮。今年天氣怪,旱了之后立刻下暴雨,聽說河南道近日雨也不小。雖目下尚沒有郡縣報水災,可臣覺得還是要未雨綢繆為好。”
他心里頗是擔心。
略讀史書就知道,往年稍微多下點雨,黃河就容易生災。今年先旱后澇,各地都忙著賑災,糧食都快耗空了,員的氣神只怕也要斷。
若是黃河再出事
正元帝聽了就嘆了一口氣。
他何嘗沒想到這件事呢。
“朕知道了,難為你目放的大,不局限在門下省。朕會問問太子工部修河堤的事。”
太子管工部已管了好幾年了,雖不出彩,但也沒出過錯。
想起太子,正元帝心頭就是一嘆,他忽然就問,“沈孝,聽說平墜崖的時候,你也在千福寺”
沈孝眉心一跳,果然什麼事都逃
不過陛下的眼睛。
他如實回答,“是,臣那日誤了進城的時間,城門關了,就去千福寺借宿。誰知正好得知公主落難,忙就派人去找。”
正元帝看著他,聲音沉沉,“崔進之那日不在”
沈孝敏地察覺到,正元帝的語氣中似有不滿。
聯想到李述說的那句,“舊人已不重要了”,再聯想到陛下召見崔進之,卻一直在殿跟他閑扯,總好像是要故意晾著崔侍郎。
沈孝心念微轉,回道,“是,那日崔侍郎并不在千福寺。聽寺里和尚說,公主常來禮佛,崔侍郎并不陪同,因此那日不在也是正常。”
正元帝聽了,心中不滿卻愈勝。
安樂出門,楊方都是常陪同的
沈孝覷了覷正元帝,想起李述說起那玉飾時寥落的神,還有滿的傷,這件事從頭到尾都對不公平。
他忽然道,“沒想到公主竟遇到了這種事,邊奴仆眾多,怎麼會不慎墜崖呢。臣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明眼人都能看出這件事背后的古怪。
正元帝也不必瞞沈孝,說,“不是失足,平說有人推下去。沈孝,你說說,你覺得會是誰要害”
沈孝聽得心頭一跳。
雖相時日不多,但正元帝對他算得上是頗為看重,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是孤臣、直臣。
他因征糧一事,得罪了滿朝世家,沒人要跟他扎堆。他只能做孤臣,正元帝也喜歡孤臣。世家的姻親關系麻麻,牽一發全,就是沈孝這種孤一人的才能皇上的重視。
他既然利益不相關,那麼說出的話,就有了些不偏不倚的力量,分量頗重。
沈孝很快將腹中言辭理順,道,“臣也不知是誰要害公主。”
他先退了一步,不表明態度。
“所謂利害一詞,有利益紛爭,便有合作與陷害。因此臣想,大約近來公主是得罪了什麼人,跟誰有了利害沖突罷。”
他亦強調了“近來”這個詞。
近來有什麼事呢,不就是征糧那一件事。
正元帝其實心中也有猜慮,李述一向謹慎小心,并不是玩鬧,以至于失足落崖的人,因此說有人要害,正元帝是信的。如今“近來”這一詞被李述與沈孝兩個不相干的人同時提起,某種答案仿佛就近在眼前了。
那一團黏黏糊糊、暗龐大、錯橫疊的勢力,打頭陣的就是崔進之。
正元帝忽然有些心,想起李述走出宮殿的模樣,背影堅韌,但是其實非常瘦削。
他這是把自己的兒往火坑里推呢。
一念及此,正元帝看著沈孝,又問,“朕聽說你母親在吳興得了塊貞節牌坊”
沈孝略皺了皺眉,怎麼忽然問他的家事。
他只點頭道,“是。臣是腹子,出生起就未見過家父的面,是寡母將臣拉扯大的,一直沒有改嫁過,鄉里便賞了這塊牌子。”
正元帝又問,“江南不是頗尚改嫁之風倒是難得你母親堅貞。”
江南富裕,繡工又發達,因此婚姻習俗也頗為開明,子改嫁、或不嫁,都能維持生計,不似中原一帶,子一人難以生存。
沈孝淡笑了笑,“多謝陛下夸贊。其實不瞞陛下,臣其實勸過母親改嫁,只是對亡父頗深,心里容不下別人罷了。后來去的早,很大原因是因為這些年來太過勞。”
“改嫁不改嫁,只與夫妻相關,什麼貞節牌坊,這都是外,不重要的。”
沈孝輕道。
正元帝聽了,心中有所。
就連民間村婦都知道之一字,他如今再迫雀奴和一個不想的人生活在一起,對又是何種折磨。
其實他一直對李述頗為愧疚。
昔年崔家勢大,他早都懷了打的心思,一直在暗中做手腳,只是怕打草驚蛇,因此才讓崔進之尚公主,好讓他們放松警惕。
李述的婚姻從一開始就是政治的犧牲品。
到底是他的兒,這些年也沒替他梳解政事,如今再犧牲,他還有臉再聽一句“父皇”麼。
皇權與世家之爭,敗也不是一個人能決定的。
都說天家無,還不就是因為有了權力在其中阻撓。可是再為了權力,也不能犧牲了親。
那總歸是他的兒,還是讓解出來吧。
正元帝下了心思,頓時覺得心里輕松了許多。方才李述寂寥走出宮殿的樣子,一直沉沉在他心頭。
正元帝讓沈孝下去,沈孝走到門口時,聽到正元帝吩咐道,“劉湊,去個小黃門給公主傳話,就說剛才求的事,朕準了,讓別擔心這件事,好好地養傷。”
然后聲音一冷,“把崔進之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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