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里藏不住, 到都是眼睛和耳朵。昨夜沈孝剛搶了三萬石糧食,一早消息就傳遍了大大小小的朱門高戶。
“聽說沈提舉帶著五百兵丁去搶糧, 平公主和崔駙馬都沒攔得住他,公主還崴了腳。”
“不是, 公主明明是跌折了, 就是被沈提舉推了一把,摔在了臺階上。公主了好大的驚嚇。”
“聽說沈提舉搶了三萬石糧食。”
“放屁,我聽說搶了十萬石糧食。”
“我聽說他將平公主的糧倉都搬空了。”
大大小小的消息在耳目之間傳播著,到后來已經與事實相差甚遠了。
但無論消息如何變形, 總歸是平公主吃了虧,沈提舉搶了糧。
無論外人這件事商量的多麼沸沸揚揚,一只手攪翻了朝堂的當事人沈孝這會兒卻十分平靜。
他站在宮城的承天門外,巳時的太剛升起沒多久, 倒不特別熱。
沈孝穿著一深灰的長袍,半新不舊,領口與袖口洗的微微泛白,頭上亦摘了進賢冠, 腰間也沒掛魚符,蹀躞七事等腰間飾一概沒有。
整個人乍一看是貧寒, 可又出一赤條條的干凈利落。仿佛無甚牽掛,所以再無畏懼。
他筆地站在承天門外,上唯一與朝堂相關的, 就是手里一封奏疏。
沈孝等著皇上的召見。
昨夜搶糧, 今日長安城都炸了鍋了, 陛下遲早是要召見他的。退一萬步講,就算陛下有心將這件事掩過去,可崔進之和太子那頭怎麼能善罷甘休。
沈孝剛站了一會兒,忽聽后馬蹄陣陣,他轉過去,一匹大宛良馬剛剛好停在他腦勺后頭,馬背上的人驟然勒馬,跳了下來。
二皇子李炎,面極為不善。
沈孝搶糧的消息傳到李炎耳朵里的時候,李炎當時就掀翻了桌子,把戶部尚書過來痛罵了一通。
可誰知戶部尚書對搶糧這件事也是毫不知,只知道沈孝信誓旦旦地做了保,承諾說是五百兵丁去運三萬石糧食。誰知道他不是運糧,而是去搶糧。
李炎手里擎著馬鞭,大步沖到沈孝面前來。
“沈孝,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昨夜到底做了什麼本王是讓你去征糧,又不是讓你去搶糧”
到底顧忌著這里是承天門外,不好弄出大靜,李炎只是咬牙切齒,低了聲音。
只是臉鐵青,仿佛要殺人一般。
沈孝被二皇子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通,臉上表也不見變,還是非常沉靜。他道,“搶糧是下自己的主意,后果也由下一人承擔,殿下與戶部尚書均不知,下不會拖累你們的。”
李炎聽得怒極反笑,“你怎麼承擔后果就憑你今日摘了烏紗帽,了八品服我告訴你,你搶的不僅僅是平的糧,得罪的也不是平一個人。太子要借著平委屈的名頭鬧事,矛頭從你上直接能挪到本王的上”
“你信不信,這會兒父皇案頭上起碼能擺了好幾十封奏章,各個都是東宮指示的,各個都要把本王置于死地你還說你沒有拖累我”
“沈孝,你是我提拔戶部的,本王對你有知遇之恩,你就是這樣報答我的”
李炎子一向剛愎又急躁,說到后面再也耐不住脾氣,直接就拔高了聲音。
承天門外守著的侍衛瞧了一眼,又連忙別開眼去直視前方。
神仙打架,小鬼要避遠一點。
沈孝還是一臉冷靜,“殿下,您說的各種利害下都想了,想明白了,才敢去搶平公主的糧食。畢竟搶糧失敗了,殿下要牽連,下也是在刀鋒上走,稍有不慎就要失了命。”
“下不會用自己的命去博,還請殿下信我,彈劾您的人越多,殿下越不會出事。”
他嚴肅地看向李炎,目中竟出威嚴,“下說了不會牽連殿下,就一定不會牽連殿下。”
可李炎一把松開沈孝的領子,將他推了個趔趄。他本不信。
彈劾他的人越多他越安全
放屁。
沈孝得了失心瘋了。
他當初真是瞎了眼了,怎麼就看上沈孝這麼個玩命的人,還將他招到了自己的麾下。
李炎還要斥罵,卻見后三三兩兩走來了不朱紫高,五寺六部三省,得出名號的都在這兒。
他們一邊走,眼風往李炎上瞟了一眼,略行了行禮,“見過二皇子殿下。”
然后又看了看一布的沈孝,目中微有驚訝,又有輕蔑昨夜剛搶了糧,今日就想辭謝罪麼。
這些人都是太子麾下的,李炎不消想,
就知道他們肯定也替太子出了一份力,彈劾沈孝的時候順帶了給自己上潑了一盆子臟水。
李炎跟那些人一樣,也是被正元帝召進宮來的。
李炎不想跟他們一道走,待他們都進去后,他才撣了撣袍子,朝沈孝冷哼一聲,也進了宮門。
沈孝在外頭略站了站,不多時承天門里走出了一個黃門,直直朝沈孝走了過來。
宮中侍素來矜驕,眉梢眼角都是一冷,斜睨了沈孝一眼,“陛下口諭,宣戶部提舉沈孝朝覲見。”
沈孝作揖,“還請公公帶路。”
黃門卻又斜睨了他一眼,本想提醒他去換服再面圣的。可轉念一想,沈大人犯了這麼大的事,皇上桌子上都能彈劾奏章淹了,他這區區八品袍還能保得住
得了,布就布吧,省得他們待會兒摘烏紗帽了。
進了承天門,沿著龍尾道一路向前,上了漢白玉階,便是含元殿。這是陛下日常理政務的地方。
殿外伺候的黃門見沈孝來了,連忙進去稟報皇上,沈孝便先在殿外候著。
沒等片刻,就見幾個黃門抬著一副轎輦正往這邊走。
在宮中做轎輦,好大的排場。
進宮后要下轎下馬,這是鐵打的規矩,除非陛下額外賞賜了轎輦。如今朝中有如此恩榮的也只有鄭仆一個,這還是因為鄭仆年逾七十,老態龍鐘、腳不便,才得了如此賞的。
可轎輦里的人瞧著分明是個眷。
沈孝盯了片刻,見黃門將轎輦停在階下,他才看清了來人原來是平公主。
腳上纏了一層又一層的繃帶,顯然是因為不良于行,沒法子走路才額外開恩被抬了過來。
沈孝微皺了皺眉,這會兒才約記起來,似乎昨夜從馬車上跳下來的時候,著急忙慌,沒站穩確實崴了腳。
可崴了腳而已,至于這麼夸張麼。那繃帶纏得,仿佛骨都碎了一般。
也是,不表現地慘一點怎麼給陛下告狀呢。
剛進殿去通報的小黃門這會兒子剛出殿門,見平公主來了,略過沈孝連忙點頭哈腰就小跑下了臺階,殷勤地像只哈狗。
“奴才見過平公主。公主,您這怎麼了”
李述黃門扶著,一瘸一拐地上了臺階,走近的時候,沈孝看到臉蒼白。
只是眼神還是一如既往地冷淡而通,斜睨了沈孝一眼,“這都是托了沈大人的福。昨夜沈大人搶糧,真是給了本宮一個好大的驚喜”
沈孝亦回眼,不說話,只淡笑了笑。
正如李炎所想,正元帝一早就收了一案桌的奏折。沒細數,略估計著能有百十來封,寫的容都大同小異。
“戶部提舉沈孝縱兵劫掠平公主田莊,其心可誅”
一看落款,各個都是東宮那頭的人。
上折子的人太多了,正元帝也沒這個閑工夫把他們都過來,只是挑了正五品以上的,即便如此,含元殿里還是站定了二十余個,都是各署里獨當一面的好手。
東宮好厲害呵,昨夜剛發生的事,一個早上就能召集這麼多,若是再多給幾天,是不是滿朝文武的折子都要將含元殿給淹了
正元帝臉肅沉,不辨喜怒,沉沉地坐在案桌后,看著搶糧一事最后的兩位正主也進了殿。
眾員亦回頭,見平公主一瘸一拐地往前走,面蒼白,竟是出十足十的可憐模樣。
平公主素來是以聰敏多智出了名的,從不像一般人家那樣以弱的格或是姣好的面容來取悅別人。弱可憐這種詞跟永遠沾不上關系。
如今這麼一瞧,才發現原來頗為瘦削,這麼乍然出弱的模樣來,反而更是讓人覺得可憐。
這麼一對比,旁邊站著的沈孝就愈發面目可憎了。
縱兵搶糧,欺辱公主,好大的狗膽
正元帝端坐在案桌后,喜怒哀樂不外。只是見李述一瘸一拐的模樣,還是了些慈父心腸,專門給賜了座。
李述行罷禮就不說話,坐在圓凳上,繃帶纏了一層又一層,垂著眼,愈發顯出一種可憐神。
沈孝則跪下行了大禮,多余話不說,雙手捧了封折子。劉湊連忙拿過來放到了案桌上。
正元帝掃了一眼,然后看著沈孝,也不他起來,道,“沈孝,你知道朕今日召你所為何事”
沈孝跪的筆直,灰布袍下約竟顯出一分桀驁來,“微臣知道,是因為昨夜臣征了平公主三萬石糧食。”
話音未落,便聽崔進之冷笑一聲,“征沈大人說的可真好聽,你分明是縱兵劫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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