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慢慢流逝到了盡頭，汴京城的拉鋸戰也好似分出了伯仲。

連象征皇權的軍都已偃旗息鼓，眾人心底約到，趙珣這一出父上位的戲就快要勝利收場了。

權利的戰爭中，素有“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之說。史書是王者的傳記，今夜這一場放在當下為千夫所指的宮，待明朝太重新升起，寶座上的人換一副面孔，也不過了輕描淡寫的浮云幾縷。

擁戴趙珣的朝臣已經在心底及早歡呼雀躍起來。而原本維護正統的人也開始搖擺不定，思慮著是否該棄暗投明，倒向眼下看來已經注定的贏家。

畢竟對多數人來講，為正統拋頭顱灑熱，換一筆未必能被載史冊的名聲，還是不如媳婦孩子熱炕頭，柴米油鹽醬醋茶來得實際。

朝臣們各懷心思地等待著黎明的到來，卻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看見一縷火沖破了封多時的汴京城門。

那支火把的主人高踞馬上，柳眉下的一雙眼寒氣人。

穿上了二十九年不曾的鎧甲，高高揚起手，面朝城門打下一個手勢。

一名士兵高喊出的指令：“鎮國長公主奉圣命捉拿逆賊，所有人等，原地繳械者從輕發落，違者格殺勿論！”

整座汴京城在一瞬間沸騰震，為這一刻突如其來的逆轉，與這位沉寂了二十九年的巾幗豪杰。

所有一只腳已經進趙珣黨的朝臣迅速看清形勢，退了回來。

這樣一呼百應的勢頭，除了在人們心目中堪稱大齊第二個天的趙眉蘭，再無人能夠做到。

就連趙羲也不行。

趙眉蘭僅僅率領三千騎兵，便在一個時辰踏平了汴京城所有的叛軍。在“鎮國長公主”這個名號與橫空出世的這三千名足可以一抵十的銳面前，叛軍也失去了底氣，死的死，降的降。

騎兵一路勢如破竹殺皇宮。

趙珣不得已，拿劍架上皇帝的脖頸，與邊最后幾百名兵卒一起，站在崇政殿，與殿門前的趙眉蘭對峙。

皇帝冠狼狽，雙眼通紅，看著前來救駕的趙眉蘭，本來不及思考是從哪得來的兵卒，只像抓著最后一救命稻草一般喊著：“眉蘭，眉蘭……你殺了他，殺了朕這個逆子！”

趙眉蘭輕輕頷首：“臣妹謹遵圣命。”

話音落下，早已埋伏在高地的“弓箭手”以藐視倒的姿態，快準狠地一箭穿了趙珣的嚨。

皇帝得了救，饒是曾經征戰沙場的人，到了這個節骨眼也淋淋漓漓下了一背的冷汗，踉蹌著扶住了殿柱。

趙珣邊的兵卒見勢頭不妙，立刻逃竄。

趙眉蘭掉轉馬頭，率軍乘勝追擊。

偌大的崇政殿里，轉瞬間只剩了皇帝一人。

死里逃生的皇帝終于緩過神來，在這一刻察覺到了不對勁。趙眉蘭分明是來救駕的，為何眼下卻撤走了所有的人馬，留他獨自在這里？

他慢慢站直板，向泊中的趙珣，脖子上那個一箭穿的傷口。

重箭，遠距離，這個準頭，絕不是一般的弓箭手能夠做到。

皇帝若有所覺，猛地回過頭去。那玄甲披的男子手持弓箭長玉立，在黎明第一縷晨曦中，一步步含笑朝他走來：“微臣救駕來遲，還請陛下恕罪。”

正是霍留行。

皇帝怒目直視著他這雙完好的：“你……你……”

霍留行腳步一頓，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哦，陛下久居深宮，許是消息滯后了，微臣的，早在九年前便已好了。”說著繼續朝他走來。

皇帝不可思議地看著他：“霍留行，霍留行……你給朕站住！”

霍留行腳下步步，面上依舊笑得和煦：“不過陛下的消息，似乎不止滯后了這一件，陛下或許還不曉得，您的好皇孫此刻也與您的好兒子一樣，正倒在泊里。”

“你……你把羲兒……”

“不是微臣做的。”霍留行扔了弓箭，有些無辜地攤攤手，“微臣人在這里，分乏，便將小殿下托付給了微臣的表弟，去非會好好送小殿下一程的，陛下還請放心。”

皇帝拿手指著他，渾發。這世上最讓人絕的不是面臨死境，而是死里逃生后，發現那所謂的“生門”不過是另一條更為黑暗的死路。

“今日過后，這王朝便又要改姓孟了。微臣送給陛下這出跌宕起伏的戲，不知陛下可還滿意？”

霍留行踱步到趙珣的尸邊，拾起了他的佩劍，不等皇帝回答，便繼續笑著說：“陛下坐了二十九年的皇位，應當也坐累了，便由微臣替四殿下盡這未盡之事，送陛下上路吧。”

手起劍落，濺三尺。

至死一刻仍圓睜著眼不可瞑目的皇帝，此生聽見的最后一句話是：“四殿下怎對陛下下了這般狠手？微臣救駕來遲，還請陛下恕罪啊……”

——

同一時刻，京郊營地的營帳，京墨正站在孟去非面前，與他回報皇宮的形。

孟去非聽罷，一臉挑剔地問：“戲演到位了？”

京墨頷首：“郎君的演技您大可放心，郎君一定會在最后一刻告訴陛下，這王朝明日便姓孟了。”

孟去非半是滿意，半是不甘心地“嘖”了一聲：“行吧，那這樣就當我復完國了。”

京墨用余瞟了眼帳門外，趙羲的營帳所在的方向：“郎君之所以孤進宮，讓小殿下留在您邊，便是希您最后慎重考慮一次——眼下是您手最好且最后的時機了，一旦讓小殿下回到皇宮，再要反悔，到時復國的艱難與犧牲將會是現在的十倍甚至百倍。”

孟去非沉默下來，半晌后忽然沒頭沒尾地說：“京墨啊，你知道我和表哥，為何一個‘留行’，一個‘去非’嗎？”

京墨一愣之下搖了搖頭。

留行是“使不離去”與“停止前進”之意，去非則取自“此去非長路”。他們的母親于同一夜在戰中生下他們，卻打從一開始就不曾在他們上寄予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厚。

孟去非說：“我想我的母親不會因為我今日的決定責怪我，而我的父親……”他笑了笑，“昨夜聽見河西告急的那一刻，我便知道了，當初霍家軍為了抵外敵撤離都城，放棄孟家皇室時，我的父親一定跟我一樣，雖然心有不甘，卻悄悄松了一口氣。”

“西羌重施二十九年前的故伎，趁我朝進犯河西，倘使我在這個節骨眼與趙羲決一勝負，即便是贏了，也沒把握短時間穩固國中上下，最后只會給外邦鉆了空子，讓河西的百姓再次淪為西羌的奴役。”孟去非搖了搖頭，“我不能為這樣的千古罪人，讓孟家蒙。”

孟去非說著這些本不必要講給手下聽的解釋，看似是不嫌嘮叨，實則京墨卻知道，他是在用這樣的方式，說服自己堅定當下的選擇。

京墨頷了頷首：“既然您考慮好了，郎君必然會支持您的決定，只是其他朝臣那里該如何代，您是否有所打算？”

他指的是含辛茹苦了那麼多年，盼著孟家復國的前朝舊臣。

孟去非點點頭：“暫時拖延一陣子，就與他們說，我這里出了些紕，失去了最佳的下手機會，只好‘曲線救國’，以保衛邊關為由與小殿下請戰前往河西，待時機，我便從河西借霍家兵力重新殺回來。”

“是。”

孟去非代完畢，又沉默著坐了一會兒，然后一把撐膝起，走向趙羲的營帳。

趙羲在營帳靜坐了一夜，不知何時從里頭走了出來，此刻負手在帳門前，好像就在等孟去非。

孟去非在路上隨手摘了稻草，叼在里，走到他面前說：“恭喜小殿下，霍將軍那里事了，您可以啟程回宮了。”

趙羲靜靜地注視著他，好像從他這游手好閑的姿態里看出了許多藏在里的東西。

半晌后，他說：“那孟郎君呢，你去哪里？”

孟去非扭了扭脖子，活絡著筋骨：“我啊，我在汴京待了這麼多年，實在有些膩煩了，想去河西幫小殿下打仗，不知道小殿下會不會同意。”

趙羲看他的眼里多了幾分復雜的，默了默說：“孟郎君心系蒼生，我替河西的百姓謝謝你。”

孟去非撓撓頭道：“不客氣不客氣。”說著拱了拱手，“既然小殿下不反對，那事不宜遲，我這就出發了，一會兒會有霍將軍的人護送小殿下回宮，您多保重。”

他說罷便轉離開，走出幾步，被一聲“孟郎君”住。

孟去非回過頭，看到趙羲站在晨曦里，稚的臉上是不輸年男子的堅毅之：“我一定會努力做一個好皇帝的。”

孟去非笑了笑：“我相信小殿下。”說罷迎著朝朝他揮了揮手，再不留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