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哪位實心眼的武將沒忍住,為霍留行此刻的氣定神閑倒出一口涼氣。
實在不是在座諸位大齊人士長他族志氣,滅己國威風,而是野利沖方才那一頓猛如虎的縱已然到了投壺技藝的頂峰,為與他一較高下,接下來上場的人,必須同樣站在一丈半外盲,這麼一來,誰還能耍出更高超的花樣?
倘若換作是個能跑能跳的人,或許可以給大家表演轉著圈圈盲投,可霍留行他不行啊。
既然以花樣取勝行不通,總不至于以量取勝,連投四支箭吧?別說三支已是常人的極限,就算霍留行真多出了那麼一支兩支,也贏得十分小家子氣,實在不足以彰顯大國風范。
宦侍把霍留行推到大殿正中,距離銅壺一丈半的位置,在他眼前同樣蒙上一塊黑布,然后將十支箭到他手中。
幾位武將眉心蹙,搖頭嘆息的時候,沈令蓁卻知道,霍留行一定會有辦法。
年氣盛時栽過一次大跟頭,他絕對不會再打沒把握的仗。
全場屏息以待,見霍留行接箭后,并沒有立即準備投擲,而是先將十支箭分別拿在手中,認真掂量了一番,手指仔細挲過每支箭的箭簇與箭尾。
野利沖一雙銅鈴般的大牛眼盯住了他的每一個作。
沈令蓁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不一般的勝負。仿佛在野利沖看來,這不是西羌與大齊之間的一場較量,而是他與霍留行的,替西羌找回面是其次,更重要的是,他希與霍留行酣暢淋漓,真槍實箭地戰上一場。
霍留行將十支箭比較過一后,了兩支出來,一支給左手邊的宦侍,一支給右手邊的宦侍,然后取了剩下八支箭中的一支,在手中慢慢轉著方向,終于投擲出去。
箭支壺,“咣當”一聲,他稍稍偏側耳朵,仔細聽了聽,過了一會兒,才取出第二支,重復同樣的作。
三支過后,一旁幾個急的武將已經冒出了一頭的汗。
就這麼一支一支地投,還猶豫不決地啊,轉啊轉,投得慢騰騰的,這霍家二郎的手果真還是不如當年了啊。
幾人扼腕嘆息之際,又有三支箭一支支了壺,忽然有個眷低低說了句:“投得跟朵花似的,倒是別致呢。”
這話雖是低了聲,在此刻靜得落針可聞的大殿,卻了一記重錘,敲在每個人的耳際。
眾人定睛去,這才發現,壺中六支箭并非隨意散落,而是均勻斜在壺沿,每支箭之間皆是等距,遠遠看著,就像壺口開了半圈花似的。
原來霍留行聽聲辨位,是在計算這個。
可投壺又不比誰投得好看,如此大費周章究竟是何意?
眾人還沒反應過來,便見霍留行已按此前相同的路數,又投了兩箭壺。
此時,壺口還剩最后一個空位,正是最靠近投壺者的那一點。
霍留行走了左邊宦侍手中的箭,將它準準斜到那。
到這一刻,一圈九支箭,一朵花便算開滿了。
不人依舊一頭霧水,直到霍留行取來右邊宦侍手中那最后一支箭,舉握在手中,手臂如弓滿月,繃一道弧,一改此前緩慢輕巧的投法,猛地拋擲而出。
這一記投擲又快又狠,幾乎超越常人臂力所限,眾人本沒看清箭支飛躍的軌跡,只見眼前一花,接著便聽“咔”一聲——這第十支箭竟直直劈開了第九支箭的箭尾,將它一分為二后再穩穩落進壺中!
滿場死寂。
三個數后,一位年輕的武將激越得驀然起立:“十一支箭!是十一支箭!”
殿霎時人聲鼎沸起來。
幾個此前頻頻沉不住氣的武將一愣之下怒拍大。
比較箭支的不同,調換投的角度,所有算計都是為了這第十一支箭,原來霍留行一早便穩勝券!
眾人拍完大,滿臉都是“你爹還是你爹啊”的得瑟。
而野利沖的臉上,卻像是一時間閃過了無數復雜的緒,最后落定在一種疑是惋惜的神里。
霍留行摘下蒙眼的黑布,在四下好聲里向沈令蓁的方向,對上正注視著他的,一雙亮如星子的眼,輕輕一笑。
面對著這樣的霍留行,沈令蓁生平第一次,生出了一種非常想要奔上去抱住他的沖。
在還沒來得及深思這種沖意味著什麼時,野利沖已經拿起酒盞,朝霍留行大步走來:“愿賭服輸,這一杯酒,我敬霍將軍!”
霍留行朝他頷一頷首,回到了座席。
曲一過,劍拔弩張的氣氛散去,大齊上下人人面喜,大殿又回到了笙歌鼓樂,和和樂樂的場面。
沈令蓁拿起銀筷,給霍留行布了小山高的一堆菜,推到他面前,像是嘉賞他。
霍留行瞥瞥,低聲道:“怎麼不去嘉賞另一個?”
沈令蓁聽他這麼一說,下意識向了薛玠。
薛玠像是始終用余注意著與霍留行,察覺到的目,立刻抬起眼。
冷不防一個四目相對。沈令蓁先是一愣,瞧出他面上懊惱之,神忙緩和下來,朝他肯定似的點點頭。
薛玠應當是在自責自己方才的輕敵。
沈令蓁很了解他的底子,知道他也完全可以駕馭盲,只是首位上陣,不至于一來就急吼吼地炫技。
其實薛玠雖然看似輸了,卻也是今夜的大功臣。趙珣方才之所以在霍留行出馬之前,先讓他來鋪路,正是看準了,以他手,必能野利沖拿出殺手锏。
而只有野利沖先一步了底,霍留行才能夠掌控主權,干脆利落地一招致勝。
沈令蓁這一點頭,是在他別灰心。
畢竟相識多年,一個眼神,什麼都懂了。薛玠臉上霾盡掃,正要還一個笑,卻被霍留行的軀再次擋死。
“差不多得了啊。”霍留行覷覷。
平心而論,沈令蓁出嫁以后,與薛玠唯一的正面流,就是那麼一個點頭,還是出于對他幫霍留行鋪路的激,單純寬一下,要說過分,真算不上。
當然,今夜天大地大,英雄最大。沈令蓁還是十分順從地垂下了頭,繼續給霍留行布菜,閑下來后,又將最后一只蟹拆了吃。
霍留行看將兩只螃蟹吃得干干凈凈,囑咐侍立在旁的宮給沈令蓁端碗熱湯來。
螃蟹寒,喝碗熱湯能暖暖胃。
因大閘蟹難得,沈令蓁方才貪了些,接過湯后只喝了三兩口,便覺肚腹脹得沉甸甸的,且還作痛起來。
眉頭剛一皺,霍留行便察覺到了,問:“怎麼了?”
沈令蓁正想著是不是吃多了,被一陣熱流一驚,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忙往四下看了看:“我……我想去凈房方便一下……”
霍留行實在沒法因為這種理由走開,只得吩咐宮陪離席。
沈令蓁起到一半,又有些猶豫,指指霍留行的披氅:“外邊可能有些冷,郎君的披氅能不能借我……”
霍留行抄起擱在一旁的披氅,給系上,又叮囑宮帶走風小的道。
這等場合,賓客自家的仆役婢都進不來,沈令蓁跟著宮出了偏門,走過老長一段宮道,才瞧見候在遠的蒹葭與白,朝們招招手。
兩人匆匆忙忙上前來,急道:“出什麼事了,夫人怎麼一個人離席了?”
沈令蓁把披氅裹得更:“我不太舒服,像是來了月事……”
白一聽,慌忙去取月事帶,蒹葭則隨著領路的宮,陪沈令蓁到了附近的凈房,憂心道:“夫人這日子怎麼又突然提早了?”
沈令蓁十四歲那年第一次來了癸水,原本著那幾日,必然是隨帶著月事帶的,但近半年多以來,常有幾次日子掐不準的況,這次更是提早了近十天,實在防不勝防。
白很快送來月事帶,陪沈令蓁在里間拾掇,一面唉聲嘆氣:“夫人,婢子聽說這月事提早,通常是虛的表現,您在陵園過的那年冬天當真寒到了骨子里,如今該好好調理調理子才是。”
沈令蓁眼下聽不進的嘮叨,讓趕看看自己上的子有沒有出岔子。
白一瞧,低低“哎”一聲:“真落了一點紅漬。”
沈令蓁尷尬地捂住了眼睛。
平日上癸水突然造訪倒是不礙事,裳里三層外三層,怎麼也滲不到外頭去,可今日為赴宮宴特意打扮了一番,這留仙本就以片薄如蟬翼著稱,也不知會不會連帶臟了崇政殿的席墊。
這可真是太失禮了。
沈令蓁叮囑那位領來這里的宮趕先折回去,悄悄看一看。
蒹葭和白替整理著裳,將霍留行的披氅重新給披上,寬道:“姑爺是多敏銳的人呀,您放心,被宮里人發現之前,姑爺肯定已經替您遮掩好啦。”
這怎麼遮掩?抱著坐過的席墊,跟皇帝說,他很喜歡這塊席墊的樣式,懇請皇帝賜給他嗎?
而且……沈令蓁愁容滿面地想,霍留行這種關心則時一著急能失聲的人,會不會瞧見那漬,沒反應過來到底是什麼,當即暴跳而起啊?
崇政殿,正被沈令蓁在心里瘋狂念叨的霍留行鼻子一,偏過頭,掩著袖子打了個噴嚏,正要把頭偏轉回來時一晃眼,剛好瞧見邊席墊上一點醒目的跡。
霍留行眼皮一跳,額角青筋猛地炸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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