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四更時分,邵璟等人已經整裝待發。
旦日朝賀,乃是一年之中最為隆重的朝賀大禮,但凡有資格宮朝賀的人都很重視,更是以此為榮。
以邵璟和穆二先生的品階,得排到隊伍末尾去,想見皇帝一面亦是很不容易的事。
故而當小宦打著燈籠在人群中急急尋找邵璟時,許多員都頗為驚訝,但想到他幾年前的名聲,就又覺著也正常。
畢竟探花郎常見,這麼英俊又多才多藝的探花郎是真正罕見。
邵璟不不慢地穿過人群,不卑不、神態自若地與品階高于自己、又識的員們打著招呼,跟著小宦進了宮門。
輝煌的燈下,裝扮一新的皇帝對著鏡子里的自己躊躇滿志,眉間滿是愜意舒適,聽到邵璟的問安聲,便含著笑道:“又春平,賜座。”
宮人搬來錦墩,邵璟謝恩之后再落座,舉止之間仍是一派從容雅致,既不讓人覺得諂亦不倨傲。
好看的人討喜,好看又能干、且還聽話好使的人就更討喜。皇帝含笑注視著邵璟,贊道:“又春姿態雅致從容,可畫。”
邵璟一笑而已:“托陛下的福,讓微臣長了見識襟,方有今日之雅致從容。”
皇帝笑道:“你送上來的私庫賬簿朕看過了,不錯,沒有辜負朕對你的期許。今日你非得見朕,是想趁著年節問朕討要賞賜?”
難得皇帝如此和悅地提到“賞賜”,但凡有點眼力見兒,都知道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把握住了,便能愿真。
一旁的侍從們艷羨地看著邵璟,真心覺得這位運氣、福氣都不是一般的好,更不知他能討了什麼賞去。
卻見邵璟不慌不忙地起了,重整冠,端肅神,對著皇帝重重一拜。
皇帝笑道:“看吧,朕就知道你這小子機靈,斷然不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
邵璟抿一笑,沉聲道:“微臣懇請陛下治微臣之罪。”
皇帝輕挑眉頭,帶了幾分玩味,拖長聲音:“你何罪之有啊?朕看吏部對你的考績是甲等嘛。”
“微臣有欺君之罪。”邵璟垂了眼眸,愧地道:“微臣之妻田氏,祖傳的制瓷手藝,家中乃是越瓷行業之中的佼佼者,曾被將作監選中為朝廷燒制祭,屢次得到褒獎。”
皇帝收了笑容,面無表地看著邵璟:“嗯?”
“修司窯建立之后,同年冬至陛下要行祭天大禮,然而修司窯倉促間并不能按著宣和博古圖的尺寸,準無誤地制作出那麼多祭。
子聽聞此事,很是焦急,說是自家深皇恩才能過上稱心如意的好日子,有心報效陛下卻沒有機會。
眼看如箭,此事卻一直懸而未決,左思右想,寢食難安,直至生病。微臣斗膽,讓扮男裝修司窯設法為朝廷盡上一份心力。
便瞞著家中,悄悄了修司窯,
因技出眾、人品出,很快晉升為管事,又因解決了模一事而立功,為場主的副手……”
邵璟說完之后,也不去看皇帝的臉,只深深一拜:“雖燒制瓷一事完得極好,但始終有過欺瞞之行為。幾年來,此事如同巨石一般在微臣心頭,令微臣寢食難安。微臣便想著此次京,定然要與陛下坦陳罪責,再請陛下責罰。”
皇帝用力一拍桌案,怒聲道:“好個邵璟!好個田氏!竟敢拿祭當兒戲!”
所有人都一哆嗦,唯有邵璟紋不,只將頭埋得更低了些:“稟陛下,微臣與子正是將祭看得比命還重,是以無論如何也要設法做。陛下有任何責罰,微臣夫婦都不會有任何怨言,只求陛下饒恕微臣家中親眷,他們都不知。還請陛下重罰微臣,輕饒子,因為此事乃是微臣攛掇的。”
皇帝冷笑:“把祭看得比命還重?朕看你們是膽大包天,妄圖謀逆!”
“謀逆”。
這兩個字終于從皇帝的里說了出來,所有人都噤若寒蟬,邵璟反而松了一口氣。
他將額頭抵在金磚之上,沉著地道:“陛下,微臣為何要謀逆呢?一個顛沛流離幾次險些喪命的孤兒,好不容易長大,有了功名富貴、妻稚子,又托陛下之福,與家人久別重逢,日子正是過得如同糖之時,為何要謀逆?”
“大膽!”皇帝厲聲道:“做錯了事不思悔過,還敢反問于朕?”
“臣有罪,請陛下降罪。”該說的、能說的,邵璟早已說完,再說再做便是多余。
“你覺著,該怎麼罰你?”皇帝邊出一冷意,眼神如同鷹隼般死死盯著邵璟。
“請陛下削去微臣的功名,再以欺君之罪將臣投牢房……”邵璟心下微松,皇帝只說要罰他,沒說要罰田薇,這便是好事一樁。
“投牢房?!”皇帝冷嗤出聲:“邵又春,別以為你給朕的私庫掙了幾個錢,朕就舍不得你的才!朕本想好生栽培你,你自己卻不爭氣!”
邵璟心里更松,恭敬地道:“是微臣辜負了陛下的期許。陛下怎麼解氣怎麼罰,微臣絕無怨言。”
皇帝沉默片刻,輕飄飄地道:“明州港市舶司提舉,你別做了。”
邵璟激地道:“是,皇恩浩。”
“朕本想賞你,但你自己不爭氣,滾!朕不想看到你!”皇帝輕喝一聲,邵璟又三拜九叩,沉默著退了出去。
他在門口遇到了小羊和周相,臉上的愧與黯然瞬間全無,換作一張燦爛的得意笑臉:“下見過郡王爺,見過周相。”
小羊淡淡頷首,周相則是勾而笑:“邵提舉春風得意啊。”
“皇恩浩。”邵璟笑瞇瞇地行了一禮,帶生風地走了。
周相注視著他的背影,神不變,眼里卻閃過一狠。
他的兒,獨一無二的兒,原本該有著大好前途,卻因為這個不識抬舉的小子毀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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