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落是很不想搭理的,自己又不是沒長手,隨便取了就是,他哪兒會解這些東西。
但是,這人子傾過來,毫無保留地往他懷裏一倒,若是退開,勢必要戴著這沉重的頭飾摔下去,濺房,可若是不退——沈知落眼角一,出手去。
於是蘇妙就帶著滿頭珠翠和厚重的嫁砸進他懷裏,沉得他悶哼一聲。
「你是真不怕死。」他咬牙。
蘇妙仰頭看著他,狐眸彎彎,笑得肆無忌憚:「你必定會接著我的,又哪裏會死,不過是同你撒個。」
沒見過誰家姑娘會拿命來撒的。
沈知落搖頭,想把扶坐回去,卻見在自個兒懷裏懶洋洋地半瞇起眼來,蔥白的食指挽著花往頭上一指:「先取這六隻小釵,再這三頭釵。」
長眉微蹙,沈知落不不願地出手去。
他這手會轉司南算天命,可從來沒拆過兒家的髮髻,作僵笨拙,一連好幾次扯到的頭髮。他垂眼去看,懷裏這人卻一點要生氣的模樣也沒有,只哼唧兩聲,欣地道:「果然是沒有過別的人。」
沈知落:「……」
眼角有點涼意,他悶聲道:「也曾有過婚事。」
「你呀?」蘇妙興趣地睜開了眼,「那後來怎麼沒?」
「前朝淪陷,天各一方。」
蘇妙咋舌,眼睛都瞪圓了:「那我這算不算是鳩佔雀巢?」
也真是什麼話都能往外說,罵自己也罵得順溜,沈知落嗤笑一聲,不予置評。
蘇妙是當真有些愁了,頭上釵冠取下,散著長發躺在他懷裏,皺著鼻尖道:「你這心裏惦念著我小嫂子,名義上又有別的婚事,這心我沒一個能佔得便宜,可怎麼是好?」
子一僵,沈知落差點將扔下去。
這種話也能隨便說的?還是在這房花燭夜,從一個新娘子裏說出來?
他有些惱,連帶著臉也沉了下來。
「哎,別生氣呀,我又沒同其他人講。」蘇妙看著他這表,也不慌張,仍舊是笑瞇瞇的,「你放心,我喜歡小嫂子,不會給添麻煩的。」
「蘇小姐心裏清得跟明鏡似的,又為何還要嫁過來?」他沉怒,淺紫的瞳子裏一片晦,「圖個什麼?」
蘇妙眼裏泛地瞧著他這模樣,嘻笑道:「圖你這張臉呀,我不是一早說過了,整個京華,我就看你容人,你心裏有誰跟我沒關係,長得好看就行。」
怒意一點沒消,反而被添了一把無名火,沈知落將撈起來推到旁邊,冷眼道:「那還多謝小姐抬了。」
「嘖,這龍燭還在面前燃著呢,你喚我蘇小姐,不覺得喪良心?」解開嫁的系扣,扁著道,「快喊一聲娘子。」
「蘇小姐言重。」沈知落眼皮半垂,懨懨地道,「不過就是想看這張臉,娘子看得,小姐也看得。」
眼波一轉,蘇妙了角,嫁還沒褪下,就著這半穿半落的模樣摟過他的脖子,輕笑道:「可有些事兒,那就是娘子做得,小姐做不得了。」
沈知落一冰寒,拒人千里,蘇妙也不嫌,愣是將他拉過來胡作非為。
要是以前,有人告訴星奴,你家大司命有一日會被人拉紅塵,盡那郎妾之事,星奴肯定是不信的,大司命那寡淡又目空一切的子,就算親,也至多不過邊多一個人。
可眼下他守在主院裏,聽得屋子裏那張揚的靜,下掉在地上,差點沒能撿起來。
這是親還是良為娼呢?蘇家小姐這等大膽,不怕大人以後再不見麼?
蘇妙自然是不怕的,沈知落有一百種法子躲,就有一千種法子能把人找出來,哪怕他恨恨得咬牙切齒,有這名正言順的夫妻份,他也就躲不開。
「你以後會喜歡我嗎?」床幃之中,有人笑瞇瞇地問了一句。
「不會。」答的聲音果斷又絕。
「那可太好啦。」歡喜地道,「反正你都不會喜歡我,那我喜歡你,可以什麼都不管。」
「……」
沈知落覺得,自己永遠不會明白蘇妙在想什麼。
***
最近喜事太多,莊氏高興歸高興,到底是累著了,蘇妙出嫁之後便生了病,躺在床上斷斷續續地發高熱,時醒時睡。
花月不敢再怠慢,天在床前守著,尋醫問葯,熬藥餵食。
莊氏時常會哭,一雙眼裏半點焦距也沒有,只盯著床幃喊:「娘娘。」
問喊的是哪個娘娘,莊氏聽不見,只一邊喊一邊哭,淚水浸了枕頭,渾渾噩噩地就又發起高熱來。
花月急得上生了燎泡,吃飯都疼。
李景允看得火冒三丈:「你能不能點心?」
看著他,很想問您能不能多點心?但話到邊,還是咽了回去,無聲地搖頭,繼續夾排骨啃。
邊這人是氣上來了,揮手就讓八斗把這一桌子菜都撤了下去。花月筷子落空,也不想與他爭執,索放了筷子想去看賬。
「你給爺坐在這兒。」他將按住,冷聲道,「不說話就沒事了?真當爺是什麼好脾氣的人,能一直慣著你?」
花月抬眼,略微有點委屈。
心口一頓,李景允頗為煩躁地別開臉:「別給爺擺出這模樣,爺最近很忙,好不容易回來吃頓飯,你就不能老實點?」
「妾什麼也沒說。」更委屈了,「何惹了您不快?」
哪哪都不快。李景允沉著臉道:「果然狗是不能慣著的,再慣著你,爺是狗。」
花月垂眼,心想這才幾天,竟就膩煩了,男人的話果然是不能信的。
端走菜的八斗沒一會兒又端著菜回來了,還是一樣的菜擺上桌,只是,排骨的骨頭被剔了,魚的刺也被去了個乾淨,清炒的蔬菜剁得更碎,還放了銀勺在盤子邊。
怔愣地看著,眨了眨眼。
李景允板著臉吼八斗:「誰讓廚房多管閑事了?」
八斗脖子一,轉頭就跑。
這位爺吼完,把筷子往手裏重新一塞:「吃吧。」
花月:「?」
李景允是真的很忙,陪用完午膳就又出門了,臨行前拉過來親了親額頭,低聲道:「最近都老實點,別惹禍。」
這話好像有別的意思,聽得若有所思,目送他策馬遠去。
因著丞相被刺一事,周和朔順著查了查那些刺客,發現十有八九都與前朝有關,遂大怒,下斬令,並讓人徹查朝中魏人,一時百自危,風聲鶴唳。
沈知落親之前,周和朔就賜了他一套三進三出的宅院,那院子裏除了星奴都是他的人,所以對沈知落,他尚算放心,只要他有與將軍府的姻親在,這兩可以互相制衡。
但周和朔沒想到的是,手下的人突然來報:「將軍府的夫人莊氏,與前魏頗有淵源。」
周和朔臉很難看。
其實大梁攻魏也不過五年,兩朝人並存是常事,但有他麾下兩人被害在前,又有丞相被刺之事在後,周和朔對重臣家眷與魏人有沾染,還是分外顧忌的。
他問:「將軍府的莊氏,不是一向與中宮那一派走得近麼?」
「是,莊氏與長公主有些,先前也是因此想給三公子和韓家小姐訂親,後來差錯,不了了之。」手下細細稟告,「但小的打聽到,似乎也是魏人,過大魏皇后的恩德,還曾供奉過其牌位,只是後來怕惹禍,匆匆將牌位抹了送去了永清寺。」
周和朔瞇了瞇眼。
康府正庭。
李景允正喝著茶,突然覺得脊背一涼。他皺眉,放下茶盞往外瞧了瞧。
「等急了吧?」康貞仲拿著東西進門來,迎上他的目便笑,「都是舊件了,找起來費些功夫。」
陳舊的長條紅木盒放在桌上,蓋子翻開,便能瞧見一個泛黃的捲軸。李景允回神,拱手道:「勞煩了。」
「哪裏哪裏,難得你會想看這個東西。」康貞仲笑起來,腫大的眼袋都變得慈祥了些,「一晃就是十幾年了,我們都老了,只有這畫上的人還年輕,還是當初那個樣子。」
捲軸展開,上頭有三個人像,兩個男子或站或倚,另一側池塘邊坐著個端莊的小姑娘,眉似柳葉,眼若星辰。
李景允認得,這是李守天的第一任夫人,將軍府曾經的主母,尤氏。
尤氏還在的時候,對他也是諸多寵,時常將他抱在膝上,聽他背三字經,若是背得好了,便給他吃點心,若是忘了兩句,也不惱,只聲氣地教他。
那個時候他是見不著莊氏的,莊氏總不在府里,不是去採買東西,便是陪父親去外頭遊玩,回來的時候,也多是關懷大姐和二哥,順帶看看他。
李景允曾經懷疑過自己是不是被抱錯了,他其實不是莊氏生的,是尤氏生的。
但——眼下再看這幅畫,他和尤氏一點也不像,他的眉眼裏,全是李守天和莊氏的模樣。
康貞仲看著他,神思有些飄遠,不過片刻之後,他還是笑道:「這東西老夫留著沒用了,瞧來也心煩,不如就送給你。」
李景允向他謝過,又笑:「大人其實並未釋懷。」
與李守天重新恢復往來,不過是利益所驅,要說這一段舊怨,與其說是放下,不如說是算了,人都死了那麼多年了,他再犟也犟不出什麼來。
康貞仲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驟然失笑:「你這孩子聰明,只做個武狀元倒是可惜了。」
李景允朝他頷首,知道他是在拿話搪塞,不想與他多說,也就沒有問。收攏捲軸,他起告辭。
外頭溫故知在等著他,見他出來便與他一同上車。
「小嫂子也是活泛,府里都忙了那樣,也沒忘找康大人的麻煩。」他一落座就道,「要不是底下人發現得快,這一遭康大人怕是要逃不過去。」
李景允輕嘖一聲:「都告訴別妄了。」
「康貞仲政見極端,主殺盡魏人以平天下,故而前朝不人都是死在他的牢獄里的,您要小嫂子放著這仇不報,似乎有些難。」溫故知搖頭,「小嫂子倒是會來事,也沒學旁人大干戈,只翻了康大人前些年犯下的舊案,想藉著長公主報復太子的東風,一併將人收拾了。」
他不由地擔憂:「之前誰能想到這小嫂子這麼厲害,看著弱弱的,背後倒是盤錯節。」
李景允輕哼:「就還厲害,若不是爺攔著,早把自己送進去了。」
神複雜地看著他,溫故知道:「咱說歸說,您能不能別這一臉驕傲的,小嫂子如今是你的人,干這掉腦袋的事,您一個不小心也得跟著掉。」
「掉不了。」李景允閑適地往手枕上一倚,「爺知道分寸。」
殷花月心裏是有怨氣,所以逮著機會一定要報仇,但對來說,有件事比殺了康貞仲更讓興趣。
他回府,默不作聲地往屋子裏掛了幾幅畫。
花月從主院回來,進門就瞧見原先掛那破八駿圖的地方,補上了一幅郎妾意圖。
小的姑娘被人拉著子半倚在榻上,又怔忪,榻上坐著的人低下頭來,在臉上輕輕一吻。
——這玩意兒怎麼瞧著有點眼?花月瞇眼打量半晌,突然想起先前被李景允扔出窗外的那個隨筆。
哪兒是扔了啊,分明是撿回來細細畫好,還給裱起來了。
臉上泛紅,上前就要去取下來。
「哎。」李景允從旁邊出來,長臂一就將摟開了,「爺好不容易將這屋子重新打點一番,你可別來。」
打點?花月迷茫地扭頭,就見四周不僅多了這一幅,床邊和外室都掛了新畫,外室掛的是新的八駿圖,而床邊那幅——
湊近些瞧,面疑:「這人怎麼這麼像將軍。」
「今日康大人送的畫,的確畫的是我爹和他,還有以前的尤氏。」李景允解釋了一句,表自然地道,「是箇舊畫了,工筆不錯,能充當個古董掛在這兒裝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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