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十趕放下筷子,遞上錦帕。
他抓著帕子,冷冷地笑了笑,卻用自己的袖子往臉上抹了一把,繼續說道:「第二天,老爺子要見我,考我的學問,我被放出來了,弟弟被繼續關在裏面。這一關,就是十九,我十九天沒能見到他。那天晚上,他又發瘋了,說要為他兒子報仇,說為了我們兩個,連兒子也賠進去了。於是又把我丟進去。你知道嗎,我弟弟就躺在石床上,早就爛了。他是被活活死的,沒有人送一粒米,一滴水進去給他……」
「啊……」小十嚇到了,雙手死死掩住,跳起來就往後退。
「你說姜家的人是不是應該死絕了?」他抬起腥紅的眸子看,笑著問。
小十點點頭,又搖搖頭……
「呵,活該斷子絕孫,死乾淨。」
他又拎了壇酒出來,搖搖晃晃地往前走。
的草坪里開滿了鮮花,已是漫天星時,的花瓣承載著星月之輝,輕輕搖擺。
他往下一躺,四仰八叉地攤在花叢中,不時舉起酒罈子往裏倒,酒淋得到都是。
小十擰眉,有弟弟的,那就時雲羅皇后的那雙兒子了。
真想不到,他會為這樣一個狠毒的人。
不過,他這樣喝下去,一定會醉的!
小十安靜地坐著,等他睡著。過了好一會兒,他丟開了酒罈子,一手覆到額上,低低地喚了聲:「母后……」
繼爾,再無靜。
小十小心地靠近他,推了推他,喚了幾聲「相公」。
他沒反應,呼吸又長又沉。
小十的心跳加快了,這不是給逃跑的好機會嗎?看向那幾匹馬,這些馬都是萬中挑一的良駒,他就算輕功再好,等他醒了之後再追來,只怕也不容易。
猶豫了好半天,起走向那些馬,越靠近,心跳越快。
突然,停下來,摘了一朵花綰到了髮髻里,又摘幾朵花,開始編花環,然後慢吞吞地往馬車邊走。
裏面有被褥,還有藏在裏面的那顆葯,說不定能派上用場。
爬進去,飛快地到了那顆葯,仔細想了會兒,在掌心,然後再抱著被褥出來,給他蓋到了上。
忙完了,才握著那粒丸,獨自往小塘邊走。
水清凌凌的,星掉在裏面,魚兒蹦起來,魚尾掃碎了星,像像詩一樣。
回頭看了一眼,小心地把藥丸藏到了一棵竹子上。
小心駛得萬年船,過一會再看看他,若他真醉了,那再逃。
這是極為難熬的半晚,坐在竹林前,看著星出神。
這時候父皇母后是否已經得到了消息,是不是正趕來救。
南彥有沒有事,小白找過來了嗎?看他養的這些黑烏總在附近盤旋,只怕小白一來他就會知道了,那些鳥兒好像也無法靠近。
這時一隻白雀兒落到了桌子上,神氣活現地看了一眼,徑直踱到了金子做的小食盆里去啄食吃。
這是小珍珠的同類,姜翊居然也有一隻。
小十擰了擰眉,撿起了顆小石子丟它。
它頓時發怒,展開翅膀過來啄。小十惱了,折了節細竹枝,對著它就打。
這小破鳥白長了潔白的羽,助紂為!
一人一鳥鬥了好一會兒,小十猛地扭頭,只見姜翊不知什麼時候起來了,就站在後,饒有興緻地看。
驚出一冷汗,果然是裝的,若先前騎馬跑了,他一定會立刻捉住,那再想,就困難了。
「這隻鳥吃食……」趕先告狀。
「它是我養的。」姜翊一手,小白雀落在了他的掌心,得意洋洋地看著小十。
「它很聽你的話啊。」小十丟掉了細竹枝,了把額上的汗,小聲說。
「嗯,很聽話,我喜歡聽話的人和畜牲。」他了小白雀的羽,慢吞吞地說道,一雙凌厲的眼神上下打量小十。
「你怎麼這樣看我?」小十往後躲了點,害怕地說道。
「嗯,你很聽話,所以我要獎賞你。」他笑了起來,把小白雀遞給,「它惹你生氣了,你可以殺了它。」
「不要。」小十趕擺手,推開了小白雀。
姜翊眼神一寒,把小白雀往空中一拋,冷冷地說:「你不聽話了。」
「幹嗎要殺它呢。」小十低喃道:「你也不要這樣兇我,你是我相公啊。」
姜翊瞇了瞇眼睛,拍了拍的小腦袋,點頭說:「你說得對,走吧,進屋歇著去。」
小十的汗又立起來了,磨磨蹭蹭地跟著他往前走,天上的神佛菩薩都被請了一遍。若是遭遇那樣的事,不如剛才騎馬跑了,拼一拼。
屋裏面被夜明珠的籠罩著,鬆的錦被像是在召喚去好好睡一大覺。
「坐下。」他指指椅子,轉頭看。
小十扶著扶手坐下,忐忑地看著他,打定了與之拼搏至死的決心。
「來,我說你寫。」他端來文房四寶,往面前一放。
「寫什麼?」一怔,指著文房四寶小聲說:「這又是什麼?」
他也楞了,著後腦勺想了想,點頭說:「對,你忘了,我寫。」
他坐下去,揮毫疾書。
這是他給閻晟和林阿九寫的,他要他們二人出雙雪樽。
「讓我看看……」他吹乾了墨,抬眸看,想了想,拿了把短劍過來,抓著的頭髮就是一削,將一縷青斬斷。
小十捂著左耳只有一半的頭髮,惱火地看向他,殺人可以,毀壞這漂亮的頭髮就不行啊。抓起了筆,往紙上連連畫了幾道的線……曾與爹娘之間寫信,寫啞謎,就是用這樣的方式進行。
看在紙上胡畫了幾筆,姜翊也沒生氣。
笑嘻嘻地看了一會兒,拿起了紙,再用的髮釵纏好頭髮,取了熏香出來,在上面熏了好一會兒,召來小白雀,讓它把信送出去。
小十冷眼看,小白聞不出他上的味道,多半與這種熏香有關係。
姜翊看了一眼,故意把熏香拿到的眼前,笑著問:「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小十看著他,板著小臉說:「你剪了我的頭髮。」
姜翊長眉輕揚,笑笑,慢吞吞地說道:「居然還記得自己的脾氣,很好。」
小十走到一邊,拿起筆繼續在紙上畫。
姜翊收好熏香,從大柜子裏拿了兩套服出來,一套丟給,自己抱著另一套快步走了出去。
小十倚在窗口看,他去了小塘,飛快地褪盡衫,跳進了小塘里。
小十也是一汗,幹了又,了又干。不敢去那裏,從大水缸里舀了一盆水,胡了把手臉,換上了新。
方才寫信的時候,看上去只是畫的一團遭遭的線,現在,就只能靜觀其變,小心應付姜翊了。
姜翊回來的時候,已經在榻上躺著了,雙手揪著錦被,一頭烏篷篷的頭髮出來,臉全藏進了錦被裏。
他在榻邊站了好一會兒,輕輕地掀開了蒙在頭上的被子。
這麼熱,已經汗了,呼吸很急,分明很害怕。
他忍不住輕了幾下的小臉,低低地說:「你別怕,你只要乖,我不傷害你。」
小十沒出聲,藏在枕下的手握了竹筷,只待放手一搏。
但他並未靠近,在的頭髮上輕幾下之後,走到窗邊的竹榻上躺下。
小十很奇怪,這樣一個古怪狠毒的人,居然對沒有邪心?腦子裏脹脹的,耳垂那小紅點燙燙的,困極,又不敢。
就這樣熬到天明,終於沒抵擋住睡魔的呼吸,沉沉睡去…斛…
姜翊翻了個,面對躺著,盯著看了好久好久,喃喃地說:「人家說,人總能想起對自己好的人,為什麼我的記憶里,誰也沒有,誰都模糊?這天地這麼大,人這麼多,為什麼我只有我一個人?小十,你為什麼都有呢?我有了你,是不是也算什麼都有了?」
烏從枝頭扭頭看他,刮刮地大,像刀一樣割著他的耳朵。
他苦笑,再冷笑,最後低低地笑出了聲……滄涼寂寞,世間再無第二人能笑出他這般聲音。
若人生來擁有幸福,誰會了這樣的人?他不知道應該怪誰,恨誰,怨誰,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偏是他。
但命運就是這樣,把他推向了黑暗,他墜進去,上了癮,出不來,回不了頭……
山林里極為悶熱,快下大雨了,螞蟻群結隊地從眼前爬過。
小狐貍從樹叢里探出頭來,看了眾人一眼,又回去。他們追著一隻黑烏兩天兩夜了,它從這裏消失不見,一點痕跡也沒有留下。
南彥取下水囊,仰頭喝去一大半,抹了把,仰頭看著烏沉沉的天說:「要下大雨了。」
「去那裏稍事休息會兒吧吧。」傅石沐抹了臉上的汗,指向前方。
南彥本不想休息,但侍衛們兩天未合眼了,這樣跑下去也不是辦法。
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那裏有一個山,往裏面張,黑漆漆的,一點亮也沒有。大風卷過來,細塵迷得人睜不開眼睛。
「進去吧。」傅石沐打著火摺子,帶著眾人走了山。
「好臭呀。」眾侍衛鼻子,四張。
地上有的白骨,一條蛇滋溜一聲溜進了暗影里。十多雙小的眼睛在半空冷冷地看著他們。
侍衛們用刀劍驅趕,一群蝙蝠呼啦啦地從眾人頭頂掠過,往山外飛去。好在有小白,猛不敢靠近,一路上節省不時間。
大家麻利地撿來了柴,生上了火,用以照亮山。
小白臥在離火堆遠點的地方,無打彩地看著外面。它也在為弄丟了小十而懊惱。
噼哩啪啦的大雨砸下來了,天就像突然被上了一層墨,完全變黑了,大樹在風裏抖,小樹已經被風拉折了腰。飛砂走石,落葉狂卷,鳥不見蹤影。
「大家打起神,此地勢低,若有山洪泄下來,這裏一定會被山洪衝到。所以稍微休息一下,我們繼續趕路。」傅石沐從山邊退回來,大聲說道。
南彥拍打著肩頭的黑灰,焦慮地說:「我們這條路,到底走得對不對?」
「對吧。」傅石沐苦笑,他也沒有把握。他以為盡學藝這麼多年,不說天下第一,起碼不會被人弄得團團轉。
「他難道不會回詭劫宮去?」一名侍衛不解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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