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幾乎是不眠不休的在翻查近十幾年,宮中收錄的太監檔案。
上海瀾陪著他,實在困極,靠在架子邊上合眼睡著了。腦袋猛的一晃,醒過來之時,睜眼悄悄,路明還在迅速的翻著冊子。
上海瀾手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你不困麼?”
路明抬頭看了他一眼,只見他眼睛都已經熬的通紅,卻是微微咧了咧角,“找出那個人,才會安全。”
上海瀾不知是睡迷糊了,還是怎的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看著路明認真的神,怔怔出神。
朝的從窗外進,落在他滿是疲憊的臉上。卻好似為他鍍上了一層亮眼的金邊。
上海瀾看著他,竟看的愣住。
耳邊只有他迅速翻著書頁聲音,一室寂靜的,讓空氣里有種微妙的味道。
“你醒了麼?醒了就繼續找吧。”路明也不看他,只低聲說道。
上海瀾這才回神,“哦。”了一聲轉開視線。
只是路明沒有看到,一向沒有正行,一向笑嘻嘻的上海瀾,這時候,卻是微微紅了臉。
宣紹已經明顯覺到,經過花園一事,皇帝對他的信任不似以往。如今若非通過玄機子,皇上許多打算他甚至無從得知。
太子也“委婉”的告訴他,皇上似乎因著那些大臣的折子,對他有了不好的看法。
宣紹只覺甚是諷刺。他一心為皇帝安危著想,一心想要抓住真正潛伏在暗的兇手,卻因此而遭了皇帝忌憚。
大臣們嫉妒宣家,不是一日兩日了,他早已不放在心上。他忠于的是皇帝,只要皇帝信任宣家,信任他,那他作所的一切就有意義。
不料如今君臣之間也會生出嫌隙……
但不管怎樣,只要他還在皇城司,只要他還有能力,他就一定要找到那個八年前和八年后的如今,兩次要行刺皇帝的兇手。他這麼做,不僅僅是為了煙雨,更是為了皇帝。
“奇怪……”路明嘟囔了一聲。
上海瀾立即放下手中無聊的名冊,抬頭看向他,“什麼奇怪?”
“有個太監十幾年前宮,不甚出彩,一直在集賢閣做使灑掃,后來不知怎的得到皇上賞識,被派往太子邊伺候。可是在太子邊呆了沒兩年,不知犯了什麼錯,又被攆回了集賢閣掃地。”路明合上手中名冊,抬手了眼睛。
若非他過目不忘,這麼一個小小的太監一點小小的事兒,中間隔著幾年的時,分別記在不同的冊子上,他還真發現不了什麼。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上海瀾輕嗤了一聲,“就是看宮里主子的心,升遷貶低嘛,這種事不該很常有麼?”
路明卻是搖了搖頭,“能在太子邊伺候的人,而且是皇上指派去的,必然會重用,一般不犯大錯,不會被遣出東宮,如果真的犯了大錯,也不會是遣出東宮那麼簡單,會直接要了他的命。你也翻了名冊,因為一點點小事,就被打死的太監是數麼?”
上海瀾聞言,這才臉鄭重起來。起站到路明邊,“這太監什麼?”
“高讓。”路明放下手中名冊,“速去回報公子!”
宣紹帶著皇城司人馬包圍集賢閣的時候。
集賢閣的宮人們嚇了一跳。
宮里人都說,皇城司興師眾出現的地方,準沒好事兒。
集賢閣是宮中藏書樓最大最全的一。若是對文人來講,集賢閣可是個寶地。只是對宮中靠依附主子為生的宮人們來講,呆在個藏書樓,是最沒前景沒前程的地方了。
集賢閣會發生什麼事兒,也值得皇城司如此大的陣仗出現的?
宮人們又詫異,又慌之時,唯有一個量瘦長的拿著大掃帚掃地的太監,低垂著眼眸,不慌不,神安逸的繼續掃著自己的地。
甚是還頗有閑的對一個皇城司侍衛道:“爺,您當著奴才掃地了。”
“你是高讓?”站在宣紹邊的路明率先問道。
那掃地的太監放下手中掃帚,抬頭沖路明一笑,“正是。”
皇城司侍衛立即搭好手弩,圍住笑容和煦,一臉無害表的高讓。
高讓淡淡看了宣紹一眼,“終于讓你尋到了,我在這兒等你很久了。”
宣紹的目落在高讓的臉上。
他年近不,面容和煦溫厚,不同于安念之的冷臉呆板,微微笑著的表,牽眼角有幾條淺淺的紋路,看上去,就像一個普普通通的中年男子。
且不知是不是在集賢閣呆的久了,他上不似一般太監一般躬哈腰,倒是有著揮之不去的書卷氣,倒像是一位儒雅的文人一般。
“等我?”宣紹緩緩開口。
“是,我備了茶,不知宣公子是否肯賞臉喝上一杯?明前的瓜片,味道不錯。”高讓淡笑著開口,聲音和當初的安念之倒是相差無幾。
“公子……”路明蹙眉,要勸解。
高讓看了路明一眼,輕笑,“想必宣公子心中有些疑,需要我來為公子解。只怕過了今日,這些疑問就會永遠為疑問。公子想知道真相麼?”
高讓側坐了個請的手勢。
“公子,此人狡詐狠毒,詭計多端,且善用毒,絕不可信他。”路明在宣紹邊說道。
宣紹卻是抬腳向高讓走去,“且聽聽你有什麼說法吧。”
高讓一笑,帶著宣紹進了集賢閣一旁側殿。
這里備有小爐,全套的茶,以便供前來讀書的主子在這里喝茶。
不過平日里極會用上,主子們看書都是讓手底下奴才直接來取,誰會有閑心跑上這麼遠,專門來這兒看書呢?
所以這集賢閣鮮有有頭有臉的主子顧。
宣紹和高讓落了座,皇城司的侍衛們持著手弩,圍在茶室之外。
高讓拿帕子了手,不慌不忙的燒水,煮茶,燙碗,一溜的作閑適而有條不紊,像是在招待自己的摯友,而非前來抓他的皇城司僉事一般。
“我宮的名字是高讓,高坤是我干兒子。不過思來想去,我最喜歡的還是安念之的名字,念之,念芝,多好的名字。”高坤一面將茶碗放在宣紹面前,一面輕笑著說道。
宣紹沒有去那茶碗。
高讓笑笑,倒也不在意,自己先端起茶碗,抿了口茶水。
他如此痛快,一上來就承認了自己的份,倒是宣紹有些意外。
“高坤在皇城司什麼都沒代吧?唉,也為難你這麼久才找到這兒來,他倒是個的孩子。”高讓放下茶碗,微微搖了搖頭。
宣紹看著他,不置一詞。
高讓笑了笑,“咱們也不是第一次見面了,上次將你打傷,傷好些了麼?”
高讓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是十分和煦的,和煦的不像是再問傷勢,而是再問:“上次你來我家吃飯,那菜是不是太咸了?”一般。
天目山兩人殊死搏斗之時,他還頂著上海瀾所做的假面,表生冰冷,甚至是猙獰可怖。如今卻恬淡而笑,一派安然。若非聲音相差無幾,倒很難相信,兩人真的是一個人。
“你不是有話想說麼?”宣紹沒有和他寒暄,繞彎子。他實在不覺得自己和高讓有什麼可寒暄的。
高讓又為自己添了茶,“是,可心有疑的不是你麼?你不問,我一時也不知該從哪里說起了。”
宣紹微微頷首,“我問話一貫在皇城司,你既愿意代,就隨我到皇城司走一趟吧,也免得在集賢閣大干戈。”
高讓微微搖頭,“你這習慣得改一改,皇城司的刑我可是聽說過的。那地方太森,不適合談這些。咱們還是在這兒把話說清楚吧,說完,我隨你置。”
宣紹打量著高讓,分明知道這人邪氣得很,經他手的東西沒有不邪乎的,但如今面對面坐著,卻只能在他上看到一派儒雅之象,也是他的本事了。
“你不問,就只好我來說了,從什麼時候說起呢?”高讓飲盡茶水,一面為自己添茶,一面說道,“應該從十幾年前說起吧?”
他的目落在茶盤上,又似乎是落在了很遠很遠的回憶里。
“那時候玉芝還未出嫁,我初到臨安,負重傷,且上銀子皆被賊人掠奪,已經了好幾日。恰逢玉芝隨母上山禮佛。眾人瞧見倒在路邊狼狽不堪的我,都是避之不及,唯有玉芝人停下馬車,給我水喝,給我留下銀子,還家仆送我到醫館診治。哪怕母親在邊反對,也沒有對我棄之不理……雖然我只過那馬車小小的車窗,看見一眼。但這一眼,足以讓我銘記終生。”高讓放下手中茶碗。
他臉上的笑容明到極致,一儒雅的書卷氣,配著清淡的茶香,讓周遭的環境似乎都隨著他的敘述,落曾經好的回憶里。
“我得救之后登門拜謝,考取功名求娶玉芝……可安家看不上我,知我心意之后,本不許我再登安家之門。”高讓為自己添了茶,看著宣紹道,“不能求娶心之人,甚至連面都見不到的覺,你明白麼?你家世好,所做一切皆順風順水,你不會明白我那時有多苦……”
“好在我學識不錯,得了葉家賞識,葉正梁的父親收了我做義子。我以葉家義子的份,才從新得以登了安家之門。我以為,有了葉家義子的份,我與玉芝之間,就不會隔著那麼大的鴻,我與玉芝,總算可以在一起。可不曾想……呵呵,不曾想,葉正梁居然也要求娶玉芝!分明是我先遇見,分明是我先心屬于。為何偏偏因為他是葉家的嫡子,就可以娶得佳人……”
高坤放下茶碗,晃了晃茶壺,茶壺里已經沒有水了。
他微微嘆了一聲,抬眼看著宣紹,“你說,這公平麼?”
宣紹淡然道:“不過是你一廂愿,沒什麼公平不公平。”
“呵呵。”高坤冷笑,“一廂愿?不,我不這麼想。玉芝是對我有意的,你怎麼會懂?”
“我后來在安家,在葉家,都見過玉芝,我以為,既已和葉正梁定下了親事,我總能將忘掉。可我錯了……我忘不掉,我以為我會將自己的心思藏的很好,可我又錯了,我藏不住。連葉正梁后來都發現了我的心意。他背著葉父,將我逐出臨安,還……還斷絕我和玉芝能在一起的可能,將我弄男不男的殘廢模樣。棄我與荒野,以為我會死在那兒。”高讓灰的眼眸變得沉冷,“他太小看我了。既然他不仁不義,我自是不會手下留。我再考取功名已經不可能,葉家乃權相之家,葉家不倒,就沒有我在臨安的立足之地。所以我自賣己,混宮中。我從來沒有忘記過葉正梁給我的饋贈,從來沒有忘記過,要將他加之我的痛苦千倍百倍的奉還給他!”
宣紹低頭看了眼自己面前凈白小茶碗中已經冷掉的茶湯,“所以,你策劃了八年前的行刺,并將證據送至一向忠心于圣上的我爹的手中。目的,就是毀了葉家,是麼?”
高讓點點頭,“不錯,集賢閣可是個好地方,我在這里學到了曾經聞所未聞過的東西,我在宮中這十幾年來,不但教出高坤這麼個好兒子,還在宮外建立璇璣閣。我原以為,你爹會將證據送至皇帝面前,葉家必然滿門抄斬,株連九族。那時,我已派璇璣閣做好準備,救玉芝。不料……你爹竟會突然下手,親自滅了葉家滿門,竟連玉芝都……竟連玉芝也沒能逃,死在你爹的手中。我能搶出玉芝尸首,已是僥幸……我計劃多年之事,竟被你爹親手毀掉!我心之痛,你如何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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