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已過去十三年了，鄭聲都清楚地記得，在朝堂上看到四皇子的那封平安信時，龐相面龐上難以掩飾的錯愕驚訝暴怒。

——這是龐相最后一次在人前失態。

棋差一招

真正意義上的棋差一招。

將先帝、大皇子、三皇子，與徐國公、皇后母家、啞二皇子，包括朝廷眾臣的反應，都計劃得分毫不差，環環相扣地串起了一個，堪稱天的完計劃……

那時候誰都以為，龐相必定能篡位功了。

他距離皇位真的只有一步之遙……

但這一切都被最后一刻竄出來的昭仁帝給毀了。

龐相怎能不痛恨懊悔。

好在十四年后，這一切不會再重演了。

這一次他們會提前掃清所有障礙，保證計劃實施得萬無一失，龐相能穩穩當當繼承皇位的。

龐仲輕輕地點頭，再抬頭看向了鄭聲:“你做事，我是放心的。還有……”

他聲音略微頓了頓，素來古井無波的眼眸，難得出現了毒辣與狠:“蔣家那小丫頭并非善類。無論你用什麼手段，盡快殺了，要是殺不了。在回京之前，一定要把蔣家的事了結。”

鄭聲有些發愣。

在整個計劃實施以來，這是龐相頭一次用如此重視如此警惕的命令語氣，讓他防備一個人——一個才十七歲的小姑娘。

要知道，哪怕昔年的大皇子的重出反水，龐相都未曾皺過一下眉頭。

不過想到被蔣二小姐死的程賀，他又覺得理所應當了。

這樣一個智多近乎妖的人，若不早早地解決了，將會是一個最大的變數。

于是他微微低頭，恭敬地應了一聲道:“謹遵老師命令，學生省得的。學生早就把證據都備齊了，必定會讓這蔣家的一家子，很快被押上法場人頭落地的。”

……

京城。

東城門。

蔣明一行人去苗寨時，花了大半個月的腳程。

對于一般商隊輒兩三個月的行程，這一速度已算得上是極快了。

他們回來時卻更急。

從苗寨到京城的千里奔襲，他們只花了不到半個月。

一路趕到京城城門腳下時，一群人亦都風塵仆仆，完全看不出半分原來模樣。

這恰也是蔣明的目的。

朝廷的大部隊還在路上，慢吞吞地行走著。一路上他們都姓埋名，假裝是鏢局的人。

為了麻痹暗中監視的人，蔣明甚至找了人扮演自己與阮靖晟。

站在京城城門腳下時，果然無人認出他們。

京城東城門的狀況，與他們離開時并無而異。

小販商隊排著隊，朝守城門的守衛陪著笑臉。

外出的旅人爭先恐后地展示著路引。

還有不西域商隊夾雜在百姓的其中，胡商們蹩腳的中原話，高大駱駝的駝鈴聲與西域馬匹的響亮噴嚏聲，令場面顯得格外熱鬧。

昭仁帝病重輟朝十日、龐仲心懷鬼胎蠢蠢，平侯府突然被問斬……宮城里一系列大濤大浪，毫未能影響到百姓。

阮靖晟與蔣明先后翻下馬，排在了一個略短的隊伍后，朝刀五使了一個眼。

刀五了然地點頭，拿著一壺酒就混了人群。

不多時人群響起了議論聲。

“老兄，你有兄弟在平侯府當差啊？那可完了。”

“平侯府怎麼了？別提了，誰能想到呢，這和皇帝稱兄道弟，一起長大的伴讀，居然還能在家里私藏龍袍意圖造反。”

“是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虧得陛下平時還那麼信任他們。”

“什麼可能有啊。龍袍是在平侯的院子，什麼歲寒院的地底下挖出來的，還能夠有假不？”

“嗨，無論有沒有假，這回平侯府都是真的要完了。陛下是真的傷了心了，哪怕還在病里上不了朝，都在病床上下了圣旨，要把平侯府全家給抄斬呢。”

“聽說平侯府的人已經全部被抓起來了，現在都蹲在大牢里呢，三天后就要送上法場了。”

“三天，這也太快了吧。”

“誰說不是呢。聽說武冠候剛剛收復了苗疆三十六寨，為朝廷立了一個天大的功勞。現在這功臣人還在苗寨沒來得及回來，他岳家就被陛下給一刀咔嚓全砍了。也不知道武冠候回來以后，看到人都空了的平侯府，會是個什麼……”

……

人群還在熱鬧地議論著。

蔣明與阮靖晟卻已退了出來，在了城的隊伍里，悄無聲息地了城。

他們直奔城西而去。

方才百姓們的議論了許多報。

比如半個月的時間究竟是太長了。

平侯府依舊被定下了謀逆罪。

但他們也有許多不知道的。

比如被士兵抓走的，只是蔣奕文在蔣明的安排下，先一步回京安排好的替。

蔣家被安上謀逆罪，是蔣明暫時藏匿家人存在，并暫時示弱麻痹龐仲警惕心的手段。

但怎麼會任由龐仲抓走的家人。

重生一世，絕不可能再讓家人陷于險地。

城西，是蔣家人現在藏的位置。

一路朝城西疾馳而去時，蔣明路過了平侯府。

平侯府不遠有一個熱鬧市集，每到白天就能遙遙聽到鼎沸的人聲，平常還會有小販過來擺攤賣，與侯府門口停著訪客的馬車一起，組了一幅熱鬧的市井味道。

這些東西，此時全沒了。

侯府的朱紅金釘大門上被著雪白的封條，門口石獅子上還掛著干枯的菜葉子，大理石臺階上是無人打掃的落葉與石頭。

門口一條長街人跡罕見。

偶爾有零星的人路過，也是把頭埋了領子里，死死地埋頭走得飛快，唯恐沾到了晦氣。

場面蕭索。

……

“，走吧。”阮靖晟牽著馬匹的韁繩，讓黑馬撞了一下蔣明的白馬脖子，安著蔣明，“岳父還等著我們呢。”

蔣明深吸口氣，短促嗯了一聲，轉夾了馬腹加速。

……

半個時辰后，他們到了城西一農家小院門口。

著小院門上的暗號，蔣明對阮靖晟扭頭道:“便是這里了。”

阮靖晟朝后十幾人做了個手勢。

一行人剛翻下馬。

小院的大門忽然自己從里頭打開了。

一只雪白的貓咪連聲喵喵著，從門里飛快地竄了出來。

孩清脆稚的聲音接著從門跟了出來。

“小白、小白、小白你別跑，我給你抓魚魚吃，你別跑……”

門被打開得更大了一些。

扎著羊角辮，穿著如普通農家孩般藍布裳的蔣明妙，過了高高的門檻，邊彎腰追著小白邊往外跑。

蔣明不著痕跡皺眉，翻下馬便要去抱蔣明妙。

母親去哪兒了？

怎麼會讓不懂事的妙妙一個人追著小白跑出來？

然后就被阮靖晟拽了一把胳膊:“，小心。”

順勢朝側一歪，避開了耳側刮過的凌厲罡風。

下一瞬。

便看見一只雪白羽箭，朝著循聲茫然抬頭的蔣明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