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居。

三房新分的房子位置頗佳，距離平侯府四條街。雖去皇宮稍顯遠了些，但因一推門左側是煙柳之地，右側是茶館林立，人煙集經濟發達，還頗得三老爺滿意。

五福堂。

因為頭一天才搬來，屋子還沒來得及收拾，丫鬟仆婦們都只忙著張羅伺候太夫人吃喝，無暇布置院子擺設。

幾個大箱籠草草堆在角落，各擺件都來不及取出。新五福堂只余一個寒酸蕭冷的空屋子，與在侯府氣場煊赫富貴迥然不同。

素來煊赫排場的太夫人自然是不滿的。

但如今已顧不得生氣了。

靠躺在病床上的，額頭上蓋著白巾，蜷著咳嗽一聲后，目如針般瞪著淑娘。

“貞娘走失的事，我們都很痛心。我已經派人出去找了，也通知過老三了。一個大著肚子的，走是走不到哪兒去的。相信今晚前會把人找到，帶回府里來的。”

“你究竟還要鬧些什麼？”

跪在床邊的淑娘，含淚仰頭手指微微抖:“若、若是今晚之前找不到貞娘呢？”

太夫人不說話了。

冷冷地靠在鋪著琺瑯綠毯子的床靠上，居高臨下地著跪著的淑娘，八字紋深刻如兩把殺人刀。

同樣跪在太夫人旁的蔣明嬈，只乖巧地替太夫人捶著，一言不發乖巧如小寵。

空氣一瞬肅然。

片刻后，太夫人才淡淡地開口:“老三媳婦，嫁蔣家這麼久了。我相信你是知道規矩的。”

淑娘面龐一瞬煞白，跪都跪不穩了。

“母親，可貞娘……”

自然知道規矩是什麼。

為了保證門第清白和子忠貞，尋常高門納的婢妾是不能在外過夜的。若是貞娘在今晚前回來便罷了。若是沒能在今晚前回來，那麼就算第二天回來了，也只會被太夫人親手浸豬籠或至老死。

太夫人是下得了手的。

淑娘肩膀泄氣般垮了下來，整個人癱坐在膝蓋上，無聲無息地淚流滿面。

“母親，求您了……”

還哀哀地想求饒。

太夫人只是森然凝視著，片刻后才一字一頓地提醒道:“淑娘，如今侯府已經分家。三房搬出來后了，你作為一門的當家主母，也應當從此明白肩上的責任了。三房還有不未長的孩子呢，你若是堅持要用事不明事理，小輩們會有樣學樣的。”

……

空氣安靜片刻。

淑娘才垂頭含淚，輕輕答道:“是，淑娘知道了。”

太夫人這才收回從頭至尾的審視目，微微點頭。

貞姨娘丟得太巧了。

太夫人一直暗中懷疑是淑娘的手腳，為的是救貞娘一條命。今日的哭訴也只是一場做戲。

這讓太夫人心中十分惱怒。厭惡任何違抗命令的人。

但據方才對淑娘的觀察，慢慢打消了這一懷疑。

淑娘的傷心絕痛苦不像是假的。

或許這真是一場意外。

得到了滿意答案后，太夫人便不耐煩應付淑娘了，隨口吃力地打了個哈欠，就把人打發了:“今日舟車勞頓，我實在是累了。你先下去讓人看著屋子，我且小睡片刻。”

淑娘恭敬屈膝轉。

后又傳來了太夫人的聲音:“自從得了誥命夫人封號后，我從未住過如此寒酸的屋子。此番睡下了，我希睜眼之后，能仿佛回到了侯府。”

“你去吧。”

淑娘聽著這話出苦笑，再次屈膝離開:“回母親的話，淑娘知道了。”

仿佛回到了侯府？

這便是要求將新五福堂布置得如同侯府了。

可三房的田產商鋪等大筆的錢都握在三老爺手里，宅的賬冊又在太夫人手里，雖然名義上是個當家主母，卻并無多權力，哪兒能弄得到這些銀錢。

可太夫人的命令，不辦也只能辦。

真是個棘手難題。

挎著臉出了院子，轉垂頭的一瞬間卻勾起了一個笑容，腳步輕快地如同踩著風。

但至……

憑著在忠勤伯府與貞娘相依為命互相扶持多年，裝著傻白甜練出來的演技。今兒個的一番做戲，把太夫人與四小姐騙過去了。

只要貞娘離開了侯府，能夠有一線生機，便是日日趟五福堂這龍潭虎又如何。

……

三房搬家的頭一天過得并不愉快。

一是盡管派出了大批人馬尋找了一天一*夜，貞姨娘依舊了無音信。

據不目擊者還原現場，貞姨娘是與五福堂丫鬟們一批離開的。一上馬車便因孕期疲憊睡著了。因照顧著睡著了的，馬車車夫行駛得極慢，落在了車隊最后頭。

這本是一個尋常的舉。

孰料在馬車行駛中途，綴在最后頭的淑娘馬車的車夫與一輛裝貨的車夫，一齊被人敲暈了。

等兩名車夫在京城郊外醒來時，已經是晚上了。

而走丟的貞姨娘直到第二天都沒找回來。

在淑娘的苦苦哀求下，太夫人拖到了第二日凌晨時，才在府里宣布了貞姨娘‘暴病而亡’的死訊。

當天淑娘因此心痛過度，哭得暈了過去。

但太夫人并沒有因此放松對貞娘的追查。

直到半個月后，京兆府尹抓了一批囂張的江洋大盜。

在嚴苛的審訊后，江洋大盜們承認曾經在平侯府三房搬家時，擄走過兩輛馬車，其中一輛馬車裝得是行李，一輛裝得是一名孕婦。

行李已被江洋大盜變賣揮霍一空。

孕婦則因孕期臨近驚過度，當場難產去世了。

京兆府尹衙門當即通知了三房。

三房派人收斂了貞娘尸骨。

直到抱著貞娘腐爛的尸，淑娘才終于肯‘相信’貞娘已經離開了，當天哭得暈了過去，在床上病了一個多月。

……

第二件事的起因是太夫人嫌新五福堂太過寒酸，暗示要淑娘布置一番。淑娘手頭無錢，只好求到了三老爺頭上，卻被沉迷于新歡的三老爺惱怒下打了一掌。

自覺得辦事不力，頂著一個掌印的面龐，在新五福堂前跪了整整一天請罪。

當天太夫人病倒了，來不及阻止這件事。

這本是一件三房宅小事。

但不知道是誰碎，竟把這件事傳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