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為天子的孫璧相召,李凌自然不好拒絕,雖然他已經頗疲憊,卻還是披了錦襖出來,隨著對方循著山道一點點往遠去。
之前熱鬧的帝陵此時已是一片幽靜,只有數幾支軍還在巡弋,在看到孫璧過來,也是紛紛跪地參見。不過在他擺手示意下,這些人終究沒有太過聲張,只有些好奇地目送他們往陵墓那邊而去。
李凌心裏自然也充滿了疑,不知孫璧這是要將自己帶去哪裏,但皇帝既不開口,他也不好多問,只能是默默跟隨。這一走便是小半個時辰,讓他都到有些累了,孫璧方才在一座不算太大的墳塋前停下,而在這墳塋旁邊,還有一座頗為簡陋的木屋,只是看著卻是陳舊破損,顯然已有多年沒有人住了。
李凌的目隨著孫璧的一起落到那墳塋前,墓碑上,藉著兩人手中燈籠的線,終於是看清楚了那上頭的字,這讓他的子陡然一震,終於是忍不住輕呼道:「這兒是……」
「這兒是我亡母的墳冢了……幾年前,我曾在此陪伴了三年……」孫璧的目幽幽,似是懷念,又似是傷,只是語氣卻頗為平靜,就跟在說別人的事似的。
李凌卻是不敢再有怠慢,當即就彎腰沖那墳塋拜了下去,同時而的還有孫璧自己,一面拜著,口中輕輕道:「娘,我又來看你了,你在下面可還好嗎?兒子現在卻是大不一樣了,居然已了我大越新的皇帝……我想你在天有靈,也一定不會想到兒子會有今日這般出息吧?」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李凌在一旁卻只能保持安靜了,甚至都有些到彆扭了。照二人的關係來說,這時孫璧將他帶來自己母親的墳前倒也不算失禮,可問題在於,兩人現在的份畢竟與之前不同了,這般舉就實在著些詭異了。李凌心再大,也到不小的力,讓他無所適從。
有些心的況下,李凌甚至都沒太聽清楚孫璧又在自己母親墳前說了些什麼,直到對方自己的名字,他才猛然回過神來:「溫衷,你覺著父皇他是怎樣一個人,對我又如何?」
這突然的問題,又讓李凌一陣糾結,畢竟人都死了,而且還是皇帝,又是孫璧的父親,自己真好實話實說嗎?只這一愣怔間,孫璧又說道:「現在你我只是朋友不算君臣,你只管說就是了,就在我母親的面前,把你想的都說出來。我要聽真話。」
「這……其實你也應該知道先帝他是個什麼樣的人,無論為君為父,他都不算功。」李凌看著對方的面孔,想到兩人一起經歷的那些種種,這時倒也放鬆下來,話也就直接坦率了,「若為君,他最多只能稱一句功過參半。我大越百年,尚未有衰敗之象,可偏偏就是在這些年裏,天下各地卻是屢屢出現叛變故,有時一場天災,就會使某地百姓揭竿而起,衝擊府……這既可以說是被那些別有用心如羅天教之人所利用,但也說明了近些年來的百姓其實真的很苦,若不然,也不至於一點災就要鋌而走險,拿命去拼了。畢竟,如果能活下去,又有誰願意冒著全家被殺的風險去造反呢?
「而釀這一切的原因,是在那些貪嗎?不,是在整個朝廷的風氣,在於真正掌握朝中大權的那些人的取捨,也就是先帝這些年來的一些舉措……」
這些話其實他早想說了,但一直都找不到一個合適的機會。本來,他是打算再過上幾日,等孫璧把皇位坐穩,等他想要做出些績來時,才委婉地從旁勸諫。但隨著今日這一出,話卻是提前說出來了。
孫璧果然沒有半點怪罪李凌詆毀自己父親的意思,反而深以為然地點頭:「父皇確實做錯了太多事,用錯了太多人。尤其是他年紀老邁后,更因心中的惶而死死握住手中權力不肯放開,為此甚至不惜挑起我們兄弟幾個之間的爭端……對我們都已如此了,就更別提對其他臣民了。在他眼中,天下人不過就是螻蟻,不過就是他隨心所,掌握權力的工而已,他們的死活,實在不值一提……」
他的評價比李凌的更犀利深刻,也更直白,讓李凌都不知該如何接話才好了,只能含糊地應了一聲。
「也正因如此,我們這些當兒子的其實心裏都對他抱有相當的怨尤,甚至出現了孫琮這樣,徹底瘋狂的舉。」
想到前太子弒君弒父的舉,李凌也是一聲嘆息。或許孫琮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但走到這一步還真就是被自己父親給的,要不是多年以來的力,以及到了最後近乎於絕,他又怎麼可能瘋狂地干出如此大逆不道,簡直就是自毀的舉來呢?
「那陛下可有決定如何置孫琮嗎?」嘆息后,李凌又想到了眼前這個極現實的問題,便又問了一句。
孫璧稍作沉默,然後苦笑:「我本來是想只把他圈起來的,畢竟他怎麼說也是我的兄長……」但隨即,他的目又是一閃,「可現在,我已經改主意了,還是讓他以自盡的方式,面而去吧。這樣無論對他,對我,還是對整個天下來說,都是最好的結局了。」
李凌若有所思地看了對方一眼,最後又點點頭表示認同。
確實,留著孫琮,哪怕可以將他徹底廢作庶人,把他一直看押起來,可誰也沒法保證一定不會出麼蛾子。而他作為曾經的太子,一旦被某些別有用心者抓了去,利用起來,其破壞力也是不可估量的。所以,將之儘早除掉顯然是最合理的解決方式了。
孫璧很快又把話題轉了回來:「所以在你看來,父皇他就算做一個父親其實也不算合格了吧?」
李凌默然點頭,一個被兒子殺掉的父親,你說他是合格的,恐怕誰都不能認啊。而這回,孫璧倒是沒有再問他什麼,而是苦笑道:「是啊,其實我們這些兄弟對父皇打小就只有畏懼,至於尊敬什麼的,卻是很。雖說這是天家父子終究與他人不一樣,可缺的父子親,還是足以影響我們很多了。
「一直以來,我都是這樣想的,所以從小就敵視父皇,他讓我做什麼,我總不願聽從,倒是對母親,我還是相當親近的。因為也過得很不好,西南子的份,讓在宮裏一直是被人輕視的存在,許多妃嬪什麼的,都喜歡取笑,輕賤……這些事,母親從來就沒跟我提過,可我還是知道的。」
這些曾經的遭遇,其實孫璧當初在與李凌從西南回京城的路上就曾提起過,此時再一遍,語氣卻比那時要平靜得多了:「而父皇對母親的這些遭遇,也從來不作干涉,就跟我們這些當兒子的多年下來的爭鬥似的,他對他那些妃嬪也是任其互相爭鬥,只想著自己能高高在上。
「至多年來,我是這麼想的,所以對他們所有人都抱有了敵意。這才有了多年前那一場變故,本來只是幾個孩子之間的吵鬧,卻因為他們,和他們的母親居然攻擊到了我的母親,讓我終於按捺不住,再不顧後果,拔刀斬向了那個正好推了我母親一把的三皇兄,將他斬重傷……」
這正是孫璧以皇子的份流落西南的原因所在,多年前李凌也曾聽他說過,現在聽來,依然覺著心下發寒。那時的孫璧應該只有十四五歲,出手便如此狠辣果斷了,這一方面說明他的為人,另一方面,也證明那時的他確實很是憋屈,而造這一切的源,還是在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帝和父親啊。
「然後我就出逃,去了西南投奔姑父……在那些年裏,我一直都是怨恨父皇的,覺著是他害了我,是他害了母親……如果任由這樣的緒一直積累著,我相信總有一日,那個弒父弒君的人會是我!
「但是,在我重新回到京城后,很多看法卻又改變了。他或許不是個合格的父親和皇帝,但他也絕不像我所想的那般,對我這個兒子完全不管不顧。至有一點其實一直都被我給忽略掉了,在我出逃去西南時,其實是他一直暗中允準,甚至派人護送我過去的。不然以我那時的年紀和本事,別說安然去西南了,就是逃出皇宮和京城都做不到……」
「嗯?」李凌聞言一愣,隨即也明白了過來。是啊,這一點確實是極大的疑點,之前居然就被忽略了,看來孫璧能去西南長,也是孫雍一手安排的了。
孫璧嘿地一笑:「還有一點,卻是今日才被我發現的。原來父皇他對母親絕非無,這不在於之前那些年裏,其實母親都沒有什麼傷害,更在於,他的陵寢其實就在母親墳塋的左近,就在那邊……」說著,他倏然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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