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聽斟酌了一下,垂眸,道:「你皇兄——」
「嗐,都已經過了小半年了,」楚凌霜擺了擺手,「而且我都聽說了,皇位本來就應該是你們家的,你沒殺我哥哥,我要謝你的。不過,現在事都已經結束了,長輩們的恩怨,和我們也沒什麼關係了吧?你總不會為了這些事,不認我這個朋友了吧?」
「……不會。」顧雲聽道,「你怎麼知道我沒殺他?」
顧雲聽故意放走楚江宸的事,沒有驚多人。「楚江宸」和「羅栩姒」後來名正言順地以夫妻之名合葬,這才是眾人皆知的版本。
「他離開京城以後,來找過我啦,我看他好像也沒怎麼想不開,還高興的,總算不用整天批閱奏摺到半夜,又不到天亮就起來去上朝了。」
「……」
權力的枷鎖之下從來就只有一份苦差事,他不甘心背負庸君、昏君的罵名,自然夙興夜寐。
「那他現在去哪裏了?」顧雲聽問。
「去江南了,山水好嘛,寫信來還說認識了許多才子,詩畫都是一絕。大哥以前就喜歡弄那些東西,現在有錢有閑,正好搗鼓這些興趣,也算是得償所願啦。」楚凌霜道。
「你不也是得償所願了?最初北境騎兵揮師南下的時候,你率軍民守城,寸土不讓,我這一路走來,路上不人都在誇你楚將軍驍勇善戰,忠君民。」顧雲聽笑著說。
「是嘛?怪不好意思的。」楚凌霜捂臉,「其實我也沒那麼勇敢啦,你都不知道,第一天我和弟兄們在城牆上攔那些蠻子,拿箭的時候手都在抖……明明是他們朝廷里的人野心,送的卻是這些尋常兵卒的命……可是如果不殺他們,他們越過了這座城,就等於破開了祁國的屏障,那才是真正的生靈塗炭。那幾天我們折了好多弟兄,剩下的大多數也都是第一次上戰場,還瘋了好幾個,後來狀況才慢慢好起來的……」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顧雲聽沒有看,只是倚在窗上。
自從有記憶開始,就一直在晦暗不明的人心鬼蜮中浮浮沉沉,第一次這樣強烈地會到何為英雄熱,卻也只是從旁人的描述之中。
哪怕在自己的路上走得再遠,也只是循著別的行走。這一生,都不可能像這些人一樣——
為。
「我沒你們想得這麼好,」楚凌霜也有些唏噓,「其實……有一件事,我之前因為害怕,所以一直都在逃避,沒有告訴你。雖然現在說已經沒有用了,但是——」
「你是想說,皇後娘娘最後的那段日子裏,就已經對我起了殺心的事?」顧雲聽打斷,問。
「哎?你知道?」楚凌霜愣了一下。
「鳥盡弓藏,讓我殺的是你父皇,事後讓你皇兄殺我,不是很正常麼?」顧雲聽無聲地笑了笑。
「你早就知道了?」楚凌霜想不明白,「那你為何還要幫他們?」
「幫他們,只是因為易罷了,天下之人熙熙攘攘,皆為利來往。」顧雲聽停頓了片刻,又補充道,「假扮刺客刺殺,混淆真相,是因為……就算你母后想算計我,我也沒辦法否認,是一個很好的皇后,也是一個很好的母親。我敬,所以幫。後來,楚江宸在我家的事上幫了大忙,到頭來你父皇也不是我殺的,所以兩兩相抵,應當是兩清了。」
顧雲聽還記得去年上元節的時候,皇後設下的最後一盞宮燈。
謎底是南柯一夢啊。
繁華將傾時,有些話說不得,便藏於燈謎之中,試圖警示眾人。
那盞宮燈掛了多年,只可惜在顧雲聽之前,無人看見它,在顧雲聽之後,也無人記得它。
倘若皇后不死,或許,顧雲聽後來的那些計劃,也不會那麼順利。
提起先皇后,楚凌霜也有些沉默。
半晌,道:「其實現在想來,母后當初說得也沒有錯。你那時候站得離所有事都太遠,看得太清,活著,終會為皇室的威脅。和我說,如果事之後,大哥不殺你,最後輸的一定會是我們家。」
「所以讓你補上你哥哥不肯落的這一刀,然後你跑了,兩邊都不得罪。」顧雲聽輕笑了一聲,「而且因為跑得太慌張,直接證實了我的猜想。說和沒說都一樣。現在,後悔了麼?」
「才不會後悔!」楚凌霜道,「要是知道你早就看出來了,那我這一年都不用自責了!更不後悔了!之前你哥哥來的時候,我們還說來著,要不是當初我選了來邊關,這一回邊城恐怕就真的失守了,那才後悔好嘛?嗨呀,你都不知道我剛來這裏的時候,這裏什麼樣子!要不是當時我擅作主張,拿著從父皇那裏騙來的令牌,一連罷了二十多個人的,把他們逐出城外發配蠻荒,還整頓不了軍紀!……嗐,這樣說,還好朝廷里變了天了,要不然被他們發現我瞞著朝廷弄這些事,我就完了。」
「……你這想法還新奇的。」
「嘿嘿,應該的!」楚凌霜自豪地道。
這邊城的朔風又何止打磨出了的稜角?
生死之間,才算是知道,功名利祿、無上尊榮,都不過是假的。
朝廷嘛,讓天下人安居樂業、萬世太平的,才是好朝廷。只要是這樣,那主宰朝廷的人是不是自家人,又有什麼關係?
……
楚凌霜作為鎮守邊城的人,大戰之後,還有許多事要忙,並不能時常來找顧雲聽說話。下午,因為要安排接回因戰事被撤走的百姓,楚凌霜就回去了,一忙便是數日。
顧雲聽的狀況時好時壞,陸君庭想了許多辦法,卻也已然是到了窮途末路。曲雙私下裏在陸君庭那裏不知道抹了幾回眼淚,所以陪著顧雲聽說話的時候,看起來倒也還算樂觀。
但,樂觀與否,顧雲聽自己也知道。
這一日清晨,雪下得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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