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他的確是騙了你。死一親王,使團遭劫,這種況,他的確沒法回來。縱陛下寬容,不令他自盡,仕途也全毀了。”沈赫城在了解了西疆的況后,斷言,“因為這是他的過錯,不是錢振堂的。外敵未曾叩邊,錢振堂若出兵,未必有功,卻很可能有過。錢振堂其人,頭慣了,謹小慎微,沒有諭令不可能出兵。”
“至于我,更不可能。”
“我命坐鎮北疆四鎮,沒有陛下旨意,怎可能出兵干預西事?”
“除非我人頭不想要了,才會擅離駐地,擅啟戰端。”
無有圣旨便擅自出兵或者擅自離開布防區,對沈赫城這樣的大將來說,都是形同謀反的大罪。
沈赫城的確是北疆的最高統帥,但軍中還有監軍的存在。到了一定的級別,皇帝的猜疑比關外的蠻族更可懼。
林嘉此時才知道自己是真的吃了匱乏場常識的虧。
因有些事,是不會在課堂上教的。行舉業的男子會懂,因為他們的學習容中便包含了各種律例、詔書、規則。
但這一塊,孩子們是不學的。
真正宦人家的兒,會在與父兄的日常生活中細細碎碎地接到,是作為常識潛移默化地學習了。
林嘉卻只是蹭了凌府的家學,生活中并沒有這種條件。
凌昭便是吃準了這一點。
他本就知道錢振堂不會出兵,更不可能界去求助沈赫城。
他給了三封信,第一封信只是幌子,通知錢振堂不過應有之義。第二封信才是真的,所以要信芳直接送到太子手中。第三封信純是為了將林嘉托付給沈赫城。
至于關外之事,他要擔起的罪名,他只能靠自己去解決。
尋常的員或者可以回朝領罪,賠了仕途,茍且生。
凌昭字熙臣,這個字是皇帝點他為探花的時候親賜的。他如今是東宮,他是來替太子探看西疆的。
上背負著這些意義的凌昭,他的失敗不僅是他自己的,也會被記在太子的頭上。
他已經無路可走。
“那他、那他是要往哪里去借兵?”林嘉聲問。
季白道:“大人道,車越國親厚我朝,他要往車越國去借兵。于闐劫殺我朝使團,這個仇必須報。”
可他、可他是個文人啊!
他雖也會刀劍功夫,是青城派的外門記名弟子,可他終究是個文人啊!
林嘉只覺得心臟太難了。
又難又無力。
因凌昭的選擇都懂。
但卻無法承,又無力幫他。
這時候,聽到沈赫城道了一句:“這個凌熙臣……”
倏地轉頭看去。
沈赫城對凌昭并不悉,聽說過,大周最年輕的探花郎。
但文武本不統屬,凌昭還年輕。又一個在京城,一個在北疆,八竿子打不著。
最近兩次看到他的名字,都是從邸報上。
因如今大家都在關注東宮,詹事府的人員變就很敏。凌熙臣在這個時候詹事府,擺明了是皇帝留給太子的人才,沈赫城便注意了這個名字。
再然后便是最近的一份邸報,西疆和親。沈赫城當然不贊和親,但西疆不是他的防區,他輕易也不會開口說話。只和親使團的副使是凌熙臣。
很明白,他代表著太子。
只在今天,一封信,一份托付,一腔懷,這個名字這個人便迅速地立起來了。
沈赫城已經可以約看到一個年輕人的影。
才華必然是有的,風骨也是有的,只兵事非玩笑,不能只靠一腔熱。不在戰場上經歷真刀真槍地考驗,實在沒法說。
當年,多勛貴子弟奔赴北疆,夢想封狼居胥。多人倒在賀蘭山下,馬革裹尸。
太難說。
林嘉聞聲轉頭,看著沈赫城——這個男人有權有勢,在戰場上赫赫無敵。
他還是的生父。
走到他面前,跪了下去:“父親!”
這一聲父親,令沈赫城五味陳雜。
因剛才,當他承認了是的生父的時候,十分平靜,也沒有與他當場認親,可知對“父親”其實沒有任何期待。
比起來,那個凌熙臣比他這個緣父親更重要。
現在,為了凌熙臣,卻毫不猶豫地就認了父親。
“父親,兒自出生以來,未曾有一日在父親膝前盡孝,實是兒之過。只兒終究是父親骨,昔年母親為著父親才生了兒,至死未曾吐父親份,以至太后震怒,母親困死在公主府,太嬪囚于冷宮十數年。”
“兒一生飄零,及至遇到凌熙臣,才魂有所依。”
“求父親,看在母親的分上,幫幫兒,助凌熙臣困。”
林嘉額頭重重地磕在手背上。
季白也跟著跪下去。
沈赫城凝視著,道:“你可知道,邊將擅離駐地,或擅自出兵他人防區,形如謀反。”
林嘉原先不知道,但現在已經知道了,原也是無路可走,所以破釜沉舟地求他。
聞言,抬起頭:“那請父親指點我,究竟怎麼樣才能幫上他?”
沈赫城沉聲道:“若無諭旨,大周的一兵一卒,都不會為他而發。”
林嘉抬起眸子,冷靜問:“那兀良哈三衛呢?”
這個兒!
沈赫城眸中大綻。
原來的目標在這里!
林嘉道:“兀良哈三衛雖是羈縻衛,但其實只是盟約,不算是大周兵卒。三衛中,兀良哈部更與疏勒有世仇。值此良機,不若出兵疏勒,既報世仇,又能得利?與兀良哈部有百利而無一害!”
尋常閨閣子,能說出“羈縻衛”這個稱呼便已經難得了。這兒竟能知悉兀良哈部與疏勒的恩怨關系。
沈赫城盯著:“這些,誰教給你的?”
果不其然,林嘉吐出了那個名字:“凌熙臣。”
高地上,凌昭用馬鞭指著北邊,告訴林嘉:【那個方向,就是賀蘭山、河套。】
【這里,便是北疆與西疆的匯點。】
【往北,便是北方諸鎮。寧遠侯總督四鎮,坐鎮北疆。往這個方向去,便是兀良哈三衛。】
【從前,他們常常南犯,如今卻為我們的衛戍藩籬。】
兀良哈三衛其實還在宮里的時候,凌昭給講西疆的時候就提過的。只那時候只是簡單提一下,講了一下西疆北疆的大局。
但在路上,凌昭講了很多關于兀良哈三衛的事,或者該說其實是,他講了很多北疆的事。
當時林嘉震撼于天遠地闊的山河壯麗,聽著這些北疆舊事,只覺得生畫面都撲面而來,直聽得津津有味,并未作他想。
現在回憶起來,那自然是因為那個時候凌昭已經知道沈赫城可能是生父,所以已經在提前給鋪墊。
太后平了北疆,皇帝病弱,西疆要留給太子。
年輕人自然不會像病弱老人那樣只想守,只想安穩。太子滿心里都想有朝一日踏平西疆,立下不世功業。
皇帝還在,這事現在還沒法提到朝堂上,但私底下,和凌昭這樣同樣年輕的東宮,不知道討論了多次西疆的況。關于能不能驅狼吞虎,驅使兀良哈三衛去打西疆這事,也反復討論過可行。
當時,林嘉當作太子與凌昭間的軼事來聽的。
這個想法卻依舊被沈赫城否決了。
他道:“羈縻衛面向大周,面向我。凡我之命令,皆代表大周。沒有陛下旨意,我不能擅自調三衛啟戰。”
武將手里握著兵,任何擅,都意味著對皇帝存在有威脅。
林嘉真的絕了。
沈赫城看著的眼睛,都能看出的絕。
低下頭去,閉上眼睛,流下了眼淚。
沈赫城沒有說話,想知道這個兒接下來會說什麼,會做什麼。
他真的很好奇,很想知道。
林嘉去眼淚,道:“我自出生便沒見過父親,今日得見,實是母親在天之靈庇佑。讓我知道自己究竟是誰,知道自己骨來自何。”
“父親賜我骨,生恩無以為報,還請父親我三拜。”
恭恭敬敬地給沈赫城磕了三個頭,謝過了生恩。
站起來:“給父親添麻煩了,父親萬事安好,福壽延綿,我該回去了。”
到最后,也沒有任何怨懟,無論是目和語言。
沈赫城眸湛湛,凝視著。
第一眼,像淑寧。現在看,像自己。
是的,這個兒,毫無疑問地繼承了公主母親的麗容和纖態。
可淑寧麗卻天真,尊貴卻弱。
這兒麗卻不天真、不弱。
這頭腦、,太像自己!
京城的妻子一直在信里反復強調,長子有多麼地像他。甚至畫師畫了孩子的繡像給他。但沈赫城從沒見過那個孩子,一直很難去會。
邊的孩子雖是庶子,卻從出生就分著他的富貴和權勢,亦沒有嫡母在頭上。沒吃過他吃過的苦,沒經歷過他人生的轉折和攀登,他們到底是不夠像他的。
沈赫城再也想不到,他會在淑寧的孩子上看到他自己。
這孩子前半生飄零,吃過苦,遭逢過大變。雖是孩子,卻實實在在地像他。
果真是他的孩子!
沈赫城角微微扯起,隨即斂去,喝問:“回哪去?”
林嘉道:“嘉峪關。”
“他有他必須做的事,我幫不上忙,也不會去關外給他添。”道,“我就在嘉峪關等他。他若能回來,我與他牽手回京城。他若馬革裹尸,我去尋他,帶他的骨回家。”
沈赫城道:“他妄稱你,還不是送你去西疆和親。”
林嘉道:“皇帝的命令誰敢違抗?便是父親也不能。且若不是疏勒生變,于闐襲,現在的我已經照他的計劃假死。”
中間竟還有這樣的計劃?
“年輕人膽子真大。”沈赫城挑眉道,“假死之后呢?我的兒就沒名沒份地跟著他做個外室嗎?你可知男人最是易變,從來不是最重要的。待他厭倦你時,你又往何去?”
林嘉道:“我與他有不娶之約。我既不能嫁,他便也不娶。至于以后的人心易變,人生何不是在變?我已經經歷過,最是知道。便你怕生變不走這一步,難道就能從此安穩了?我好好地在京城等他來娶,忽地就變了公主,要被送到塞外去和親,人生要怎麼變,何時變,本由不得人。”
沈赫城道:“你還年輕,為一個男人,值得嗎?留下做我的兒,以后,你的人生,有我來保證。”
林嘉微微一笑。
“父親的好意,兒心領了。只一份生恩已足夠,我對父親,沒有期過別的。”
抬起眸子:“但要說值得不值得……”
“父親已娶,母親已嫁,卻有了我。便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此也是不倫之舉。”
“有我的代價是母親郁郁而終,婆婆囚困十余年。卻不知道母親覺得值不值?”
“我年紀不大,人生才不過十六年。前十五年一直過著寄人籬下的日子,因此小心謹慎,只做該做之事,正確之事,循規蹈矩,唯恐逾越半步便承擔不起,萬劫不復。”
“只如今我卻再不這樣想了。”
“因人活著,骨凡胎,有有,便會有沖不能自已之時、之事。”
”這世上,總有些事,不該做,卻想做。總有些人,值得我放下規矩與理智,便付出了命,也不覺得悔。”
之一字,使人弱,使人堅強,使人理智,使人癲狂。
使驕傲者低頭,弱者勇毅。
使先行忘的人被刺痛了心。
林嘉道:“父親保重,兒去了。”
帶著季白,再無留地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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