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霜影第一次見到他,也是個冬天,在珠江市第八中學的校門口。
這里是南方城市,雨量充沛,再冷的天氣仍有常青樹隨可見,亦不會下雪。
溫冬逸倚著車門,抬手了口煙,吐出煙霧漫過眼前西洋式的老建筑,它藏于起風時樹葉的蔭庇后,灰墻的隙間長滿青苔,靜寂的矗在那兒,像個滄桑的老人,對比之下,顯得旁邊的兩棟教學樓,如此普通而乏味。
氣質雋拔的男人,慵懶的吞云吐霧,與后豪車的組合,自然吸引路過的目。
溫冬逸著那棟洋樓出神,被經過的幾個學生吵醒了思緒,多虧他們咋咋呼呼的,不然他險些忘記自己為什麼而來。
他撣了撣煙灰,再次把注意力移向了校門,逐漸顯出不耐煩的神,如果不是要去趟4S,這個順便給人當司機的活兒怎麼會攤上他。
視線漫無目標地掃著,僅有的辨認信息是長頭發、白圍巾、沒有背書包,他挨個比照那些接踵而出的學生,一樣的校服,一樣的氣息,掛著沒心沒肺的笑臉,與那種滿的怨戾,臉黯淡的年人截然不同。
一煙都沒完就等不下去,準備離開的溫冬逸,毫無預兆的看見了。
長發松松垮垮的綁著,發尾藏進幾乎遮住了大半張臉的線圍巾里,前抱著一摞書本,校服袖里的長出一圈包裹著手。仿佛是從喧囂與塵粒的罅隙之間出現,所以他覺得那直直的小板,有點世獨立的味道。
那小姑娘沒有注意到他,出了校門就往與他相反的方向走。
“梁霜影!”
背影一怔,腳步停下,轉過來,困地看向出自己名字的人。
男人直起子來,比從他周圍走過的男生都要高,千格鳥的大外套,駝的連帽衛,領口別著一副墨鏡,指間著煙,從容貌和著辨別年齡的界限模糊,至不像學生就是了。
他抬了抬下,“是你吧?”
這是一個好看的男人,卻很難讓人產生好。
沒有否認,也沒有要靠近他的舉,溫冬逸徑自上前,“晚上和你家人在外面吃飯,我來接你過去……”他把肩膀一側,讓出了路,只是‘走吧’倆字,還沒來得及說。
“證據呢?”梁霜影就打斷了他。
見輕輕皺著眉,小巧的鼻頭被凍得泛紅,姿態警惕,溫冬逸微愣片晌,馬上說道,“給你爸媽打個電話。”
“手機沒電了。”是說真的。
話音剛落,他已經掏出了手機,解鎖,遞到眼下。
作為學生的梁霜影聽多了要有防范意識的提醒,所以仍然對他保持懷疑的態度,還想著會不會是什麼新騙的時候,他又往前了手,表示意快點接過去。
猶豫的撥出號碼,聽見悉的彩鈴音樂,梁霜影無意識地看了他一眼。他歪過頭,收回一直打量的目,隨即走向豎在路旁的垃圾桶,順手把煙熄了。
俞高韻和幾個男生結伴走出校門,單手抱著籃球,有說有笑。突然被邊的人用胳膊肘捅了一下,他有點沒反應過來,就聽那矮胖的男生一驚一乍,“那不是你小老婆嗎?!”
順著男生所指的方向,俞高韻看見了不遠的生,和一個男人前后腳走向一輛嶄新的轎車,短暫的幾秒,被車淹沒的畫面,看上去就像一種預示。
高二學年文理科分班,報到那天他來遲了,眼前座位剩下第一組的最后一桌,不但靠走廊,而且挨著后門,和旁邊那組的最后一桌。從老師輕描淡寫的說了句位子可能會調換,他聽出多半是不會換了。
所以他走向那個「地理位置」稍微好點的課桌,剛把拉開椅子準備坐下,才發現自己站在兩張桌子之間考慮的時候,后一直有個生,不吭不響的等著他選完座位。
看著在那張桌后坐下,他想,還是把這兒讓給好了。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張了口,卻沒出聲。
老師例行點名到了梁霜影,應了一聲。
如果聲音有,那聲音一定是藍的,俞高韻在腦中反復模仿,抓不到髓,但是出神了,差點讓他的名字在班里響了第二遍。
他們的座位就隔著條兩溜書桌的走道,不到一米的距離。
他總是無意識的觀察,那麼白的一張臉,就像公英的絨層,堪比外國人的鼻梁窄而直,鬢角的碎發別在耳后,遇到難解的題目就開始轉筆,那筆尖畫一個虛晃的圓,撐著額頭,皺著眉。
他心里想著,原來憂郁的眼睛是這樣的。
但是他不敢用漂亮來形容梁霜影,好像用上這個詞,就側面證實了另一件事。
他不喜歡嘰嘰喳喳的生,梁霜影正好相反的沉默寡言,好像不和人打道,偶爾有生來找聊天,只是點點頭來回應,眼瞅著大半個學期都快過去了,還沒有一兩個走得近的朋友……俞高韻煩躁地抓了抓頭發,關他屁事兒呢。
年的心思總是容易被看穿,一旦有人赤//的指出,就會夸張的掩飾,往往是最直拙的承認。所以他邊的朋友,好像都發現了這個。
與的集始于那節課,那很長的一篇話劇文選段。秋老虎的午后,曬得人直犯迷糊,老師看見昏昏睡的學生們,干脆讓全班按座位流起來朗讀課文,不巧,到他和梁霜影的對話,兩個主角分別是——
一個的丈夫與他外面養的小老婆。
只能鎮定的讀完,周圍的同學早已埋頭竊笑,原有倦意都被這段令人恥的曲掃去,而后續愈演愈烈,大家開玩笑說是俞高韻的小老婆,樂此不疲。
正常況下的生,為了自己證明清白,大概會面紅耳赤地爭執一番。可是,梁霜影沒有任何的反應,要說有,唯一的反應是他最不想提起的——
第一次聽見別人那樣稱呼自己,的眼神仿佛問著,誰是俞高韻?
真把他給氣著了。
勉強算是同桌小半年,居然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虧他還幫撿過兩次筆,聽說過兩聲謝謝。
而現在,他似乎聽見的是那男人關上車門的聲音,以及旁邊的男生嘻嘻笑著,“哎,你這頂綠帽好看,誰送的?”
俞高韻橫了他一眼,“有完沒完……”隨即邁開大步朝前走,卻忍不住想,是朋友嗎?還是親戚吧?得不到最滿意的定論,越猜測,越莫名的惱怒和心煩意。
可是誰又能注意到他的怨氣,除了他自己。
-
坐進車里的梁霜影,剛把安全帶拉出來,還沒扣上,又覺得換到后排座穩妥一些,正準備松開安全帶,就被拽住了手。
在手背上的指腹是冰涼的,掌心卻是溫熱的,對上他那雙眼睛,著點輕慢又……
慌張地低頭,避開視線,出手。
“不嫌麻煩?”溫冬逸只是看出了要下車的想法,稍稍使力拉過安全帶,一下就替扣上,里念著,“小小年紀,心眼兒還多……”
對陌生人有防備心是應該的,但他就是不舒服。
所以,溫冬逸才握上方向盤,又轉過頭問了一句,“你看我像壞人?”
像。
像很會玩弄人心,瀟灑的男人,是另一種含義的壞。
不過,這是后來才總結出的,當下的攥了再松開手,沒有吭聲。
下班的高峰期,路上水泄不通,像糊了一鍋的大雜燴,誰都別想從里頭被撿出來,足以讓人抓狂的堵法。
早已習慣了這樣的況,在周圍響徹一片的喇叭聲中,溫冬逸看起來漫不經心,一邊胳膊搭在窗沿,指尖百無聊賴地輕輕點著。
梁霜影回想起的父親梁耀榮在電話里一再強調,與眼前的男人說話要有禮貌,卻沒有提到他的份,因為攔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便問道,“你……和我是什麼關系?”
溫冬逸輕抿努力地思考,他倆的關系確實有點遠。
其實在校門前等人的時候,他就猜到了可能會這麼問,即便是這樣,也沒趁有點時間提前準備答案,寧可什麼都不想的煙。他理所當然的認為,沒必要給這個「說不清有多遠」和「吃完這頓飯指不定猴年馬月能再見面」的親戚家小姑娘,留下什麼好印象。
當然,這些都是他沒見到梁霜影之前的想法。
“我是你……”他頓了下,大致梳理清楚,“大伯的老婆的姐姐的兒子。”
聽到這樣的回答,讓梁霜影有種上了賊車的錯覺。
看見臉上懵懵的表,他反倒是笑了。
好不容易開出最堵的路段,又遇上紅燈,車停在了十字路口。百無聊賴之中,溫冬逸觀賞起了天,果然是空氣質量名列前茅的城市,落日是落日,晚霞是晚霞的,艷麗至極。
他瞧了一會兒風景,總覺得該瞧瞧人了。
腦袋靠著車窗,頭發又細又,目看向前方的公路,余暉把的睫曬金,瞳孔是茶褐,圍巾的絨浮在白皙的臉頰上,不知道怎麼讓他盯著好一會兒。
直到發現了他的視線,順著了過去,他自然的轉回頭,踩著油門把車開了出去。
溫冬逸可以發誓,這會兒自己沒有半點齷齪的念頭,只是牢牢記住了那刻的模樣。
十六歲,正當翻開人生的扉頁。他放在心里自語著,要是往后都活得太無聊,那就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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