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躬回話:“太子殿下這兩天就在養病,沒太差人過來過。”
皇帝點點頭,鎖眉說:“去毓仁園傳個話,就說朕明天過去看看。”
“是。”那宦將子又躬低了幾分,便要向外退去,退了幾步,卻又被皇帝住了:“……罷了。”
皇帝嘆息著搖頭:“不必了,朕再想想。”
那宦便徑自無聲地退了出去,皇帝沉了一會兒,坐回了床邊。
老三說太子任用了楚家的兒子為東宮,他想問問太子,問太子要個解釋。
可話到了邊,他又覺得更加不安起來。
他在疑心太子不忠了。
他到底還是開始疑心太子不忠了。
這種覺令他寢食難安,理智告訴他說他不該這樣,可這種懷疑,又并非僅用理智就可以驅散的。
皇帝坐在床邊沉默著,一聲沉嘆牽得他的腰背彎下去了些許,讓他顯得比實際的年齡要蒼老了不。
他想,他已經犯了不錯了吧。誠然常言道人非圣賢孰能無過,但是這兩年里,他犯的錯未免也太多了些。
沁貴人沒了命、四公主嫁了出去,兒子們現在個個怕他,文武百人人自危。
他不想這樣的,他從來不想這樣。
他多想到死為止,都還是一個明君。他希在千百年后眾人說起他的時候,縱使知道他幾錯,也依舊能說他總的來講還是個明君。
他也不想像漢武帝那樣,讓自己的晚年盡是愧悔。那樣走到臨死之際,心里一定煎熬至極。
可他現在不知該怎麼辦了,時間越長,他越覺不知該怎麼辦。
在剛剛變這樣的時候,他還有些自信,或者可稱為僥幸。他覺得自己可以拗得過心里那怪異的勁兒,他可以贏過那種不正常的疑心。
可他一次又一次地輸了。那怪勁兒像是一個強大的妖怪,比他的力量大得多。無論他怎樣努力,還是只能得到一個在旁人看來不可理喻的結局,他連彌補都不太有余地。
他還能怎麼辦?
皇帝坐在床邊,支著額頭,心里翻涌著一陣陣濃重的苦味。
他近來偶爾會想,要不禪位好了。
沈晰是他一手教大的孩子,他知道他有治理天下的才能,即便是現在還沒準備好,慢慢地也總會適應。
但在幾次三番的細思之后,他又次次都打消了這個念頭。
皇帝,原該是萬人之上的那一個。當宮中還有一個太上皇制著他的時候,他總歸會覺得有個人在著他。
時間久了,他難免厭煩。可他又已手握執領江山的權力,到時他這個太上皇會迎來怎樣的結果呢?
猴群里有了年輕的猴王,老猴王常常是會被進河里不許上岸,直至力耗盡被淹死的。
他似乎不該這樣想他的兒子,但這一步只要邁出去了,他就沒有回頭的余地。
他不得不設想一切的可能。
.
是夜,宮外。
楚雖然從前也不常在京里,但這回在外做了兩年回來,突然有了種浪子回家的覺。
所以這兩天他都在四轉悠,先是去了集市,后來又去了酒樓,今天去了京里有名一個小面館。
他饒有興味地點了三四種面,當然吃不完,主要是都嘗嘗。點完之后他又挑了味道最好的一種,讓掌柜的多放了些辣椒油,打算拎回去給沈映試試看。
離沈府還有兩條街的時候,楚依稀覺有一道黑影蟄伏在左側的院墻上。
對他這種沒習過武的人來說,這黑影其實不該被發現,但也是巧了,他早年四游歷的時候,曾跟一波江湖游俠走得很近。游俠里有幾個十一二歲的小孩子,總怕他這個文人自己出門會出事,悄悄跟著他,好像憑他們就能保護他一樣。
日子久了,他就慢慢能察覺到輕功的細微靜了。
是以他一時間真有點張,怕這是遇到亡命徒謀財害命。但走了一段,這人竟只是一直跟著他,而且極為小心地并不想讓他發現,若他不是有和游俠相的那段經歷也確實察覺不了。
什麼人會這麼盯著他?
楚腦中迅速轉了一遍,不外乎也就那麼幾方。
太子、和太子爭儲位的其他皇子,還有皇帝。
若是太子,或許是對他的忠心存疑,但這其實不太可能,他妹妹就在太子邊,太子若對他不放心,他妹妹就是最好的質子,派人跟著他猶如畫蛇添足。
而后兩者,都是有可能的。前者多半是想通過他抓太子的把柄,后者大約是想看看他混到太子邊究竟想做什麼。
他一時不好判斷房頂上那一位究竟是哪一方的人,但總歸有法子能兩邊都不招惹。Μ.166xs.cc
到了沈府,楚叩了叩門,管家開門一看是他,忙躬請他進去。
他徑直去找了沈映,把帶回來的面給他:“喏,麻醬面,你嘗嘗看。”
“嘿,你可真有閑心。”沈映從羅漢床里側蹭到床邊,正要吃面,楚蘸著茶水往榻桌上寫了四個字:“隔墻有耳。”
“?!”沈映駭然,下意識地要從半開的窗戶往外張,被楚一把攥住了手腕。
他倒也很快就靜下了神,緩了口氣,佯作無事地續上了方才的話題:“……這是哪兒買的?芝麻醬倒聞著香。”
“陳記面館。”楚笑了聲,“你吃著,我跟你說說之后的打算。”
“嗯。”沈映點頭,這就吃了起來。楚想了想,悠悠道:“我估計還是得回湖南。”
“啊?”沈映一愕,鎖著眉抬起了頭。
楚嗤笑:“我也想留在京里,不說別的,若我一直在東宮,日后把我弟弟和母親救出來總歸容易些吧,太子殿下一句話的事。可是……”他喟嘆搖頭,“太子殿下孝順,生怕我此時留在京中讓皇上知道了,會引得皇上怒,病得更厲害。這我能怎麼辦?急也沒著急,只好聽太子的話。”
他是那副慣有的玩世不恭的口氣,若不是沈映知道他是說給外頭的人聽的,當真一點破綻也尋不出來。
但沈映也聰明,一聽他這話里外里在向九五之尊表忠心,就知道這人是皇上的人,起碼有可能是。他便也不愿放過這機會,想了想,又道:“可你這般忍著,也不知皇上和殿下日后念不念你的好。”
楚心領神會,當即接過話茬:“念不念的,都得忠君。我爹落罪丟了命,我不是不難過,可說到底還是他惡事做得太多——買賣、收賄賂、結黨營私,這都是搖朝廷基的大事。如今我還能到東宮做,那是皇上和太子大度,可我自己心里是有愧的。”
——話說到這兒忠心夠了,再繼續表忠心就顯得假。楚便收住了聲,沈映會意地往回兜了兜:“但我還是覺得你可以再同殿下說一說!”他語氣懊喪,“皇上病著是令人憂心,可大牢里的苦日子也不是好過的。你若現在留下時時提醒著太子,太子指不準哪天就能找個機會把他們放出來;你若離開了,太子又要忙朝政又要侍疾,忘了怎麼辦?人命沒了可就是沒了,到時你抱憾終啊!”
“唉,算了。”楚只是沉嘆,苦悶得像是不愿再多說這事一般,咂了口桌上已冷的茶,“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再怎麼說,也是我們楚家愧對朝廷在先。你不知道,我爹從前頗得皇上重的,卻做出了那樣的事,如今若再因為我讓皇上氣出個好歹來,只怕列祖列宗都不能安心。”
“……”沈映接不上話了。
他心說你可真能演。
前丞相罪無可赦是真的,縱使是楚家的子都說不出求的話他也理解。可楚如此深沉地表忠心……天啊!
他先前怎麼沒意識到這人這麼會裝蒜?
不多時,窗外起了一陣微風。沈映覺得這是一個窗外人離開的好時機,就著口型問楚:“走了嗎?”
楚聳了下肩頭,用手指蘸水,又寫下一行字:這我聽不出來。
沈映:“……”
.
毓仁園,太子養病不出,朝臣們也不出了,園子里顯得大是有些清冷。
但在六月底的時候,園子里卻又炸出了個喜訊:
良娣楚氏有孕。
楚怡在聽說這個消息時是懵的,和滿臉喜的太醫大眼瞪小眼了半天:“您認真的?”
“千真萬確,這種事臣豈敢說謊!”太醫深深揖道。
然后,楚怡呆滯地扭頭,下意識地尋找沈晰的影。
可沈晰這會兒不在,為了防止裝病的事暴,他最近只跟自己最信得過的太醫單線聯系,別的太醫一來他就躲了。
于是,楚怡最后看向了坐在桌邊正乖乖吃點心的小月亮。
天了嚕,小月亮才一歲半……
好一陣心跳加速,覺得被倆孩子一起折騰的地獄生活要來了。但很快,冷靜了下來。
——瞎張線,這個份,并不太需要自己親自帶孩子。
什麼夜里被孩子折騰起來喂、被孩子折騰起來換尿布、被孩子哭得睡不著之類的苦差事,基本可以說是沒經歷過。
這樣帶孩子的生活還是有趣味的,尤其在宮廷的優質教育之下,孩子基本不熊。
楚怡便深呼吸著點了點頭,咂說:“行吧……”
而后又問:“現在您能把出是男是嗎?”
其實想求個兒雙全,不過理智考慮,還是再要個兒為好!
無數宮斗小說告訴,寵妾生子那就是雨腥風的開端,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把自己搞戚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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