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的皇帝正好看完了呈遞上去的證據,他臉發沉, 目掃向了那跪在殿上的孔瑞:
“孔瑞, 你同朕說說,你做了這麼多的事,今日還一頭撞死在這朝上,究竟意為何?”
“啪!”皇帝徑直將手中的冊子重重摔落:“是想青史留名,日后讓所有人都唾罵于朕?還是說……”
“是想要為誰正名,為誰冤!?”
皇帝的話,底下的朝臣均是抬起了頭。
但因他們都沒能看見那份呈遞上去的證據,所以并未第一時間知曉皇帝如此震怒的原因。
大殿之上,嚴偉面深沉,冷聲道:“經查驗,孔瑞所勾結之員眾多,另有數人,在經歷多番調后,眼下均在州任職。”
滿殿皆驚。
州?孔瑞讓眾多黨羽匯聚州是何緣故?
州離京遠,且還是邊防要塞,其位置還有環境堪稱苦寒,尋常在京中任職的員,大抵都是不愿被調至州的。
此前的大理寺卿周遠度,就是被貶黜到州的。
孔瑞又是為何?
許多人不明所以,而另有些反應敏銳的人,當下已經是神大變。
溫尋滿目驚駭,低聲與鎮國公道:“若我未記錯的話,當初廢太子糾結叛軍暴,就曾一路攻至州……”
鎮國公亦是面發沉:“廢太子便是死于州。”
這話一出,溫尋徹底變了臉,抬眸看向了那孔瑞。
先帝在時,孔瑞也是朝中臣子,但當初他職不高,加上廢太子死后,牽連出的一眾黨羽中并沒有他,導致這麼多年,他們都沒有想到,孔瑞竟是跟廢太子有關系。
皇帝亦是怒不可遏,譏聲道:“蕭旻那臣賊子死多年,倒不曾想,還有你們這群忠心耿耿的狗惦記著他!”
聽得先廢太子的大名,朝中亦是驚駭一片。
剛才因為孔瑞撞柱,正準備將那死良臣的罪名,加諸在了溫月聲上的孔瑞黨羽,亦是神驚變。
牽涉到了科舉題,還有孔瑞此前所犯下的事,他已是死罪。
證據確鑿,他辯無可辯。
在這朝上尋死,也并非是因為什麼冤屈,而是想要將所有事終結在了他一個人的上,以避免皇帝查到州。
州是他多年經營所得,亦是廢太子的葬之。太子雖已死多年,但他們這些曾經的舊部仍不死心。
孔瑞自覺準備良久,所做之事,都是為廢太子平反,而不承認是為著自己的野心。
且在他看來,他一直以來行的都是正義之事,是良苦用心。
所以在溫月聲的人進州之后,他才會這般警惕,甚至不惜上奏彈劾溫月聲,其真正的用意,是將溫月聲的人走。
卻沒想到,他這一番上奏,未能起到作用不說,竟是被溫月聲拔出蘿卜帶出泥。
將他多年安排的種種,公之于眾!
“你這般在乎聲名, 還想給你那舊主翻案, 好!”皇帝高聲道:“朕這便全你。”
“來人,將他押天牢,自今日起,于城中張字報,將他所為公之于眾!日之后,將其斬首示眾!”
滿朝靜默。
這孔瑞所為,是當真及到了皇帝的逆鱗。
時隔十多年,廢太子的事又被提起,且朝中至今為止還殘留有對方黨羽,且還以為對方平反之名,勾結黨羽,意圖謀逆。
這般罪名,都夠得上那孔瑞死上十次的了。
皇帝沒有直接在朝上就殺了他,已經算得上仁慈。
而比起此事,州之事更為要。
此前溫月聲派往州的人馬并不多,原只是為了抓個楊古。
得了周遠度傳信后,讓李慶元率先押著楊古回京,同李慶元一并過去的將領,留了一半在州查探消息。
但因為本派去的人就不多,如今尚還留在州的人手便更了。
皇帝當下差遣了章玉麟及嚴偉同去州,務必將孔瑞在那邊經營的所有人手拔除。
而因嚴偉要去州查案,監斬孔瑞之事便落到了溫月聲的頭上。
日之后,溫月聲派人將孔瑞押至考試院前。
考試院隸屬于禮部,每年春闈都是在這邊舉行。
今次春闈尚未開始,便已開了考試院。
清晨一早,考試院外邊匯聚了大批的學子。
自字報張后,孔瑞所做的事已經傳遍了整個京城。
但凡是讀書人,都對這等事憤恨不已。
對方還是向來都被稱之為剛正不阿,當代名儒的孔瑞,便令得這番緒格外的高漲。
是以還沒到行刑的時間,這邊就已經被圍得水泄不通。
孔瑞被押解過來時,聽到的都是周遭學子的唾罵之聲。
孔瑞臉難看至極,低垂著頭,難以面對這般場面。
等到溫月聲親臨刑場,下令讓劊子手監斬時,孔瑞才略略抬了頭,想最后再看這世間一眼。
只這一抬頭,他所看見的,非是任何的景象。
而是人群之中,一個清瘦俊朗的青年。
對方穿著一洗得發白的袍,袍雖舊,卻格外整潔。
黑眸深邃,眼神明亮。
因容貌氣質出彩,在人群中格外矚目。
他那雙眼眸,就這麼直直地落在孔瑞的上。
一直看到孔瑞人頭落地,周圍的人或是驚懼出聲,或是撇開了頭,唯有他不如山。
隔著人群,齊放抬眸,落在了不遠一玄袍,面容冷淡的溫月聲上。
他靜了許久,忽而高抬起手,朝著溫月聲的方向長長一揖,朗聲道:
“學生齊放,謝過郡主。”
周圍的學子微怔,聽得他的名號,瞬間反應了過來。
“齊放,就是那個因文章寫得好, 被勛貴之家招攬過去, 關押在府中,讓他為其代筆文章的舉子?”
“正是,此番就是他告發的孔瑞。”
沒有人知道齊放這些時日經歷了什麼。
他從那個勛貴家僥幸逃,寫出的那封信,幾經波折才到了嚴偉手里。
可嚴偉收到信件,才剛開始查案,他就被孔瑞手底下的人抓住。
孔瑞以他家中親眷命迫他,甚至對他用了重刑,他都始終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
齊放出微寒,只是個一無所有的書生。
他有想過這次所為,甚至可能得不到任何回應,他也會為此事付出命。
但他賭對了,且他運氣好,幾經猶豫選中的嚴偉嚴大人,同是寒門出,確實是一位清正廉明的好。
更為重要的是,嚴偉的運氣也好,那日恰恰好見了溫月聲。
在這莫大的京城與朝堂里,他是一張誰人來了都可以將他撕得碎的薄紙,連帶著嚴偉,亦是看似堅固,實則卻是在以卵擊石。
但眼前之人不是。
在此之前,齊放只是從幾個同窗的里,聽到過思寧郡主四字。
而今日,便坐在了盛放的烈之下。
以其冷淡之勢,卻為他們擋下了后早已燎原的火。
齊放長揖不起,在他側的諸多學子,怔愣回神之后,也與之一并。
他們站在了這座高大的考試院之前,久未起。
卻在片刻之后,聞到了一冷淡的檀香味道,與之一起的,還有那人淡然的嗓音。
溫月聲道:“冬日風冷,都起吧。”
齊放再起時,只看見了那一方素凈的袍。
他立于冷風之中,一顆心卻灼熱滾燙。
良久之后,他才轉抬步。
離春闈還有一段時日,他當回去溫書了。
假以時日,一無所有的他,或許也能立于那道消瘦的影之側。
那邊,溫月聲離了考試院,卻未能回到公主府。
孔瑞將要被斬首的消息傳出,州生變。
叛軍如今已然占領了州州城,章玉麟跟嚴偉還沒抵達,皇帝召集所有重臣,于宮中議事。
這中間也包括了溫月聲。
因州事變,所用的是前廢太子的名頭,皇帝不大張旗鼓,所以派遣章玉麟去時,章只帶了五千兵。
如今州州城被控,便代表著對方糾結的叛軍已不再數。
章玉麟那邊將士必然不夠,朝中需得要派遣支援。
誰去,派多人前去支援,都是個問題。
臨近年關,加上此前雪災來勢洶洶,皇帝下令命忠勇侯去往各地點兵,并親自下發冬日軍餉。
除忠勇侯外,京中大軍是皇城防線,輕易離不得京城。
皇帝本令陸青淮前往,但一則陸青淮傷勢未愈,他此前所中奇毒,幾致命,按照周曼娘的話,至得休養大半年時間。
二則, 臨近年關, 需得有人前往邊疆,恤邊疆戰士。
陸青淮此前就在邊疆,由他前往自是最佳。
幾經商討之后,由鎮國大將軍開口舉薦,定下了將由溫月聲率兵前往州支援。
此舉在朝中引發諸多爭論。
但溫月聲如今上確實有著軍職,率兵出征,倒也屬于是名正言順。
又有鎮國大將軍出面,力排眾議。
是以此事便就此落定了下來。
姜跟周曼娘人在府中,上午才將溫月聲送出府門去,晚間就聽得溫月聲要出征州平叛,收到了消息時,人都微愣了片刻。
周曼娘那邊得了消息后,便匆匆離開,去給溫月聲收拾行李。
因不知州境況究竟如何,此番也會跟隨在溫月聲側,一并去往州。
姜和陸紅櫻留在府中,溫月聲還將葉秋云自軍營調遣回來,讓先且替姜辦事。
溫月聲所掌握的京中消息,一部分便是來自于姜之手。
京中樹敵眾多,要離京,姜邊便不能無人。
葉秋云在軍營歷練過一段時日,如今算不得多強,卻也比起尋常子力氣大了些,且會一些簡單的功夫。
重要的是手底下另有幾個刀營將士,此番亦是留在了京中。
葉秋云府,安排好那幾位將士后,看到周曼娘忙前忙后,面微頓。
沉默許久后,便忍不住看向了姜。
姜正坐在了靜亭之煮茶,神恬靜。
葉秋云忍耐許久,終是道:“我有一事,始終不解。”
見姜那雙溫的眼眸落在了的上,微頓片刻后才道:“以郡主之能,何至于要替這般朝堂辦事?”
在眼中,朝堂之上,滿是此前梁家、梁文昊亦或者是武安侯,甚至是如今的孔瑞之輩。
整個朝堂污濁不堪,連帶著上首的幾個王爺之流,亦是手段殘暴,并不值得追隨。
又有此前福瑞公主叛敵之事。
葉秋云本就是這些事底下的害者,在軍營磨煉了一段時日,尤其是見識到了溫月聲的能耐之后,越發覺得,以溫月聲之能,只替皇帝辦事,到底是屈才了些。
朝堂會變這般局面,皇帝并非全然無錯,溫月聲功勞立得多了,或許還得不到什麼好,只會徒惹忌憚。
越是了解得深,葉秋云就越是覺得,郡主遠不該如此才對。
從前也讀過些書,近些時日更是跟著姜學了些兵書史書,讀得越多,越發覺得,溫月聲未必不可以像是史書里的那些人一般,直接撥反正。
尤其眼下又起了叛軍,便更加加重了心頭的想法。
“總歸皇上、皇后待郡主都不好,眼下也不過是看郡主有用。”葉秋云跟軍營里的將士來往多了,上也多了些軍中將士直來直往的氣勢。
“與其為其賣命,不妨直接就……” 話還沒說完,便被姜輕描淡寫地掃了一眼。
這一眼,便讓住了。
知道如今所說的話,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但就是這麼認為的。
況且公主府外都是他們的人,就不信除之外,就沒人是這麼想的。
“姜小姐難道不這麼覺得嗎?”
姜將茶壺拎到一旁,聞言未語。
其實同樣的話,就在不久之前,也曾問過。
不同的是,問的是那位晏大人。
因理京中消息,而晏陵所掌握的消息乃是最多的,是以平時多會同這位冷淡疏離的晏大人打道。
但那日晏陵也未有細說,只告訴:“時機未到。”
揣度著這句話,思緒許久,如今倒是明白了些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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