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一艘小木船緩緩往河中央漂去。

木船上站著劉鑫和劉花兩口子，他們穿著布素，神復雜。

兩人手里各自提著一個白紙糊的燈籠，每間隔一會兒，就大聲喊劉小曉的名字。

我和王保長站在河灘上，我們的背后提前挖好了一個深坑，里面放著劉小勇的尸。

這個坑是等會兒用來焚尸的，雖然有些殘忍，但我們不得不這樣做。

我看著木船漸漸漂向黑暗中，有些擔憂地問:“他們不會有事吧？”

王保長說:“解鈴還須系鈴人，劉小曉是他們的兒，要想消除劉小曉的怨念，也只有做父母的親自出面！”

說到這里，王保長頓了一下，沉聲道:“你看，劉小曉現了！”

只聽咕嚕咕嚕聲響，木船四周的水面就像沸騰了一樣，冒出一串串泡泡。

劉鑫繃著臉，大聲問:“小曉，是你嗎？小曉，我是爸爸！”

一顆腦袋緩緩浮出水面，正是扎著羊角辮的劉小曉。

劉小曉面烏青，雙眼泛著可怕的死灰，那副眼河的模樣，著實駭人。

劉花嚇得尖一聲，一屁坐進船里，手中的白紙燈籠都差點掉進河里。

劉小曉冷的聲音響起:“媽，我有這麼可怕嗎？”

劉花搖了搖頭，一時間沒有忍住，掩面痛哭。

作為一個母親，看見自己的兒變這副鬼樣子，心里不知道有多麼難過。

劉鑫也紅了眼眶，卻強忍著沒有掉下眼淚，聲問道:“小曉，你……你怎麼會變這樣？”

劉小曉冷漠地說:“我為什麼會變這樣？不都是拜你們所賜嗎？”

我和王保長對視一眼，從劉小曉的口吻里不難聽出，對的父母充滿了深深的怨念。

劉鑫沒有料到劉小曉會這麼說，愣了一下，隨即這個苦命的漢子，還是忍不住起了眼淚，他哽咽著說:“是，小曉，爸爸媽媽對不起你，都是我們的錯，都怪我們沒有陪在你們邊，才讓你們……你們變這樣……”

劉小曉口吻冷酷:“爸，現在說對不起，你不覺得太晚了嗎？事已經發生了，說什麼都沒用了！”

劉鑫很難，咬著。

劉小曉又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們應該三年沒回過家了吧？”

劉花說:“第一年，買不到火車票，如果從黃牛手里買票，很貴，我們舍不得；第二年，工地需要人過年值班，加班費是平時的好幾倍，為了多掙一點錢，我們選擇留下；第三年，也就是今年，我們是準備回來的……”

“不要解釋！我不想聽你們的解釋！”劉小曉失聲尖起來，聲音刺耳。

劉鑫嘆了口氣:“小曉，你媽說的都是實話！”

“錢！你們的心里只有錢！除了錢，你們的心里還有什麼？只怕我和小勇的模樣，你們都已經記不起來了吧！”劉小曉嘶吼道。

劉鑫和劉花對視一眼，心復雜，三年沒回家，他們可能真的記不清自己的孩子長什麼模樣了。

可是，他們的心里難道只裝著錢嗎？

不是！他們之所以拼命掙錢，也是為了供養這對兒，為了撐起這個家呀！

但站在劉小曉的角度上，在這個年紀，并不能理解父母的所作所為，最希的事就是一家人每天都能夠在一起，快快樂樂的，這就是幸福。

劉鑫語重心長的說:“小曉，爸爸知道，這些年爸媽一直忙著掙錢，確實沒有好好照顧和陪伴你們，我們是兩個很差勁的父母，沒有對你們盡到做父母的責任。可是，咱們家實在是太窮了，你也知道爺爺臥病在床，年紀也大了，如果我們不出去務工，拿什麼供你們讀書？”

劉小曉沉默了一會兒，那對可怕的眼里面，竟然流下兩行殷紅的淚。

劉小曉哭泣著說:“爸媽，我知道你們很苦，可是你知道我和小勇又有多苦嗎？我們每天放學的時候，都會在村口等了一會兒，雖然知道你們不會回來，但我們也期盼著能夠出現奇跡，期盼著你們的影會突然出現在村口，期盼著你們會提著禮高興的和我們擁抱，然后一起回家。

有一次小勇發高燒，燒得迷迷糊糊，一直在喊媽媽媽媽，在他那麼無助的時候，媽媽在哪里呢？

當我和小勇失足掉進河里，知道自己快要死的時候，多麼希這個時候爸爸能夠出現，拉我們一把，可是爸爸又在哪里呢？

你們永遠都不會知道，當我們看見別人家的孩子，有爸媽接送上下學的時候，是怎樣一種心？

你們永遠都不會知道，當逢年過節，我們看見別人家的孩子，和爸爸媽媽坐在一起吃飯的時候，是怎樣一種心？

你們永遠都不會知道，當看見別人的爸爸媽媽，提著大包小包禮回來看他們的時候，我和小勇又是怎樣一種心？

你們什麼都不知道！

這兩年春節，你知道我和小勇是怎麼過來的嗎？

大年夜，每家每戶都是一大家子圍坐在一起，有吃有喝，有說有笑。

而我們家呢？

爺爺臥病不起，只有，我，小勇，三個人坐在桌子上吃飯。

燉了一只，小勇吃著吃著就哭了，說他想爸爸媽媽，說他多麼希一年365天，哪怕只有一天，咱們一家人能坐在一起吃頓飯，那該有多好！

也哭了，用圍一個勁地眼淚。

整個春節我和小勇都不敢出去玩，因為我們害怕，我們害怕看見其他小伙伴，拉著爸爸媽媽的手串門走親戚，我們害怕看見其他小伙伴，拿著手里的火炮對我們說，看，這是我爸爸給我買的！

這幾年，我和小勇過得有多麼辛苦，你們什麼都不知道……”

劉小曉絮絮叨叨的說著，劉鑫和劉花早已泣不聲，抱頭痛哭。

我和王保長站在河灘上，聽見劉小曉的肺腑之言，也不住眼淚盈眶。

留守兒的孤獨和痛苦，除了老天爺，又有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