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廳裏沒有旁人。唐挽摘下鬥笠,拱了拱手,道:“正是。閣下也是麽?”
謝儀垂目打量著眼前人。剛剛隔著窗子並不覺得這樣年,現在一看,好像不過十三四歲的模樣。雖然年紀小,可進退談吐倒不怯,尤其那一雙眼睛,點了墨一樣,真是好看。
年紀輕輕就有了舉人的功名,當也是個人。
謝儀淡淡點了點頭,說道:“我房裏有兩張床榻。公子若不嫌棄,自可挑一張。”
唐挽怔了怔,隨即咧開笑了。自然是不嫌棄的。
唐挽對謝儀的第一印象,就是有錢。天字號一等一的房間,他自己一人獨住不說,竟還給隨的書也開了一間。不過這倒方便了唐挽,與謝儀同住,喬叔正好與鳴彥一,各不耽誤。
“在下姓唐名挽,表字匡之,”唐挽規規矩矩行了一禮,“閣下如何稱呼?”
“我姓謝,單名一個儀字,表字元朗。”謝儀在桌前坐下,淡淡道。
唐挽璨然一笑:“今日多謝謝兄收留。”
謝儀淡淡應了一聲。他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平素最討厭與人共一室,今日竟然會收留一個陌生人。不過他也沒有糾結太久,隻是冷冷地看了唐挽一眼。這個人,他不討厭。
這世上許多故事的開頭,原本就沒有什麽原因。
……
雨水連綿,黃河兇險,北上進京的船隻不敢出港。這城便如一座孤島,困著兩個人。
謝儀詩也酒,更珠簾後輕音淺唱的人。自從唐挽來了之後,詩更多了,酒更濃了,就連人的歌聲都愈發悅耳了。
在謝儀看來,唐挽是個合格的酒朋詩。雖然從不作詩,也不怎麽喝酒,可每每謝儀詩興大發,總會在一旁打著節拍,偶爾也能唱喝兩句。這已是尋常人做不到的了。
在唐挽看來,謝儀是個古道熱腸的朋友。這些日子,唐挽跟著他好吃好住,他竟從來沒提過和自己分賬的事兒。像這樣不計較金錢的朋友,即便眼高於頂了些,恃才傲了些,唐挽也是極看重的。
“等一等,你剛剛唱那句的是什麽?”謝儀打斷了歌的唱。珠簾後,子抱琴而立,輕聲道:“回公子,是蘇北傳來的新詞。‘花開花落自有時,一任東風吹到明’。”
“不好,本是在講梅花,怎的突然就說到東風了。吹到天明又如何?終也逃不過零落泥輾作塵的命數。”謝儀點著桌麵,咂著句子中的滋味,道,“梅花雖然品高潔,卻生於苦寒,出就帶著無奈。不若改作‘花開花謝自有時,總賴東君堪憐顧’。你再唱來聽聽。”
歌應了。重整琴弦,又唱了一遍。
這一回謝儀滿意了不,他側眸看向唐挽,問道:“唐公子以為如何?”
唐挽淡淡含笑,道:“不錯。”
“不錯?”謝儀挑眉,“莫非唐公子還有更好的?”
唐挽今日多吃了兩杯,臉頰泛著酡紅。以手撐頭,說道:“世人說起花來,總逃不過花開為喜,花落為悲之語。殊不知花開花落本是常態,或許在梅花看來,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此時正廳裏沒有旁人。唐挽摘下鬥笠,拱了拱手,道:“正是。閣下也是麽?”
謝儀垂目打量著眼前人。剛剛隔著窗子並不覺得這樣年,現在一看,好像不過十三四歲的模樣。雖然年紀小,可進退談吐倒不怯,尤其那一雙眼睛,點了墨一樣,真是好看。
年紀輕輕就有了舉人的功名,當也是個人。
謝儀淡淡點了點頭,說道:“我房裏有兩張床榻。公子若不嫌棄,自可挑一張。”
唐挽怔了怔,隨即咧開笑了。自然是不嫌棄的。
唐挽對謝儀的第一印象,就是有錢。天字號一等一的房間,他自己一人獨住不說,竟還給隨的書也開了一間。不過這倒方便了唐挽,與謝儀同住,喬叔正好與鳴彥一,各不耽誤。
“在下姓唐名挽,表字匡之,”唐挽規規矩矩行了一禮,“閣下如何稱呼?”
“我姓謝,單名一個儀字,表字元朗。”謝儀在桌前坐下,淡淡道。
唐挽璨然一笑:“今日多謝謝兄收留。”
謝儀淡淡應了一聲。他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平素最討厭與人共一室,今日竟然會收留一個陌生人。不過他也沒有糾結太久,隻是冷冷地看了唐挽一眼。這個人,他不討厭。
這世上許多故事的開頭,原本就沒有什麽原因。
……
雨水連綿,黃河兇險,北上進京的船隻不敢出港。這城便如一座孤島,困著兩個人。
謝儀詩也酒,更珠簾後輕音淺唱的人。自從唐挽來了之後,詩更多了,酒更濃了,就連人的歌聲都愈發悅耳了。
在謝儀看來,唐挽是個合格的酒朋詩。雖然從不作詩,也不怎麽喝酒,可每每謝儀詩興大發,總會在一旁打著節拍,偶爾也能唱喝兩句。這已是尋常人做不到的了。
在唐挽看來,謝儀是個古道熱腸的朋友。這些日子,唐挽跟著他好吃好住,他竟從來沒提過和自己分賬的事兒。像這樣不計較金錢的朋友,即便眼高於頂了些,恃才傲了些,唐挽也是極看重的。
“等一等,你剛剛唱那句的是什麽?”謝儀打斷了歌的唱。珠簾後,子抱琴而立,輕聲道:“回公子,是蘇北傳來的新詞。‘花開花落自有時,一任東風吹到明’。”
“不好,本是在講梅花,怎的突然就說到東風了。吹到天明又如何?終也逃不過零落泥輾作塵的命數。”謝儀點著桌麵,咂著句子中的滋味,道,“梅花雖然品高潔,卻生於苦寒,出就帶著無奈。不若改作‘花開花謝自有時,總賴東君堪憐顧’。你再唱來聽聽。”
歌應了。重整琴弦,又唱了一遍。
這一回謝儀滿意了不,他側眸看向唐挽,問道:“唐公子以為如何?”
唐挽淡淡含笑,道:“不錯。”
“不錯?”謝儀挑眉,“莫非唐公子還有更好的?”
唐挽今日多吃了兩杯,臉頰泛著酡紅。以手撐頭,說道:“世人說起花來,總逃不過花開為喜,花落為悲之語。殊不知花開花落本是常態,或許在梅花看來,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這話倒有些意思。謝儀雙眼一亮,道:“那你說,當如何改?”
唐挽朱輕啟:“寧可枝頭抱香死,不向東君乞微憐。”
謝儀心頭一震。好一句“寧可枝頭抱香死,不向東君乞微憐”。人世間行走一遭,雖無法決定出,卻總能決定自己麵對霜雪的態度。
盤旋於心頭許久的霾,竟被這人的一句話,就吹散了。
謝儀心中生出無限慨來。同室共了這許多天,他第一次這樣認真地看唐挽,才發現自己竟然從未了解過。如此高遠的立意,如此驚豔的詩才,這樣一個妙人啊,他竟直到今日才發現。
人皆藏拙,可唐挽卻會藏巧。大巧若拙,自己在麵前,竟是遜了一籌。
可謝儀心裏是高興的。十八年來,他第一次生出這樣的歡喜。惺惺惜惺惺。他想,有這人在邊,往後的漫漫旅途,該不會無趣了。
後來啊,“唐公子”變了“匡之”。而那個整日以“謝兄”相稱的人,也終於一口一個“元朗”地喚起他。
元朗,元朗……他覺得自己這表字起得好,倒比大名還要順耳許多。若將來得以名垂青史,隻史筆下,也用元朗二字來代他。
京城的月清冷如霜,映照著滿地白雪,將屋子也照得澄亮。屋子裏的炭火盆已經滅了,可床上的兩個人卻還沒睡著。
明日便是會試,今夜注定無眠。
“元朗。”唐挽低聲喚道。
“嗯?”
“你想過沒有,如果考不中進士,你要做什麽?”唐挽問。
元朗淡淡一笑:“那就回去再讀三年,下一科再考。”
“若還是中不了呢?”唐挽又問。
“那就再讀三年,再考,”元朗側頭,看看邊被窩包裏出來的小腦袋,笑道,“你呢?若是考不中,又當如何?”
唐挽想了想,道:“我沒想過,大概也同你一樣吧。”
過了一會兒,又說道:“不過我覺得,咱們倆也不至於考不中。”
元朗笑了:“那便不要擔心了。早點睡,養足神。明日可不能遲到。”
“嗯……”
室一片靜默。許久,唐挽小聲道:“你睡著了嗎?”
回答的是深沉綿長的呼吸。
唐挽吸了吸鼻子,自顧自地說道:“我倒是想過,將來致仕以後要做什麽。我想在山上蓋個房子,房前屋後種上梅花,再養幾隻鶴。過一過‘梅妻鶴子’的日子。你以為如何?”
自然也不會有人回答。
唐挽勾了勾。翻了個,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再睜開眼,已是建十五年的春天。
閣首輔大臣唐挽到期卸任。廷議上,滿朝文武上書挽留。皇帝封為輔國公,賜宅,宗廟。一切的尊榮,都加諸在一人上。同樣的禮遇,隻出現在三年前謝閣老致仕的時候。
全天下都希能留下來。
可唐挽去意已決。
一個包袱,包裹著幾件;一個書箱,裝著幾本聖賢書。唐挽騎著驢,踩著清晨的第一縷出了城。來時什麽樣,走的時候仍是什麽樣。誰都沒有驚。
五裏亭前春意正濃,離人故友折柳相贈,步履匆匆。沒人知道,這個牽著驢緩步獨行的白文士,就是那個一手締造了建盛世的閣首輔。
“唐公子。”
唐挽腳步頓住,緩緩轉過。一雙點了墨的眸子轉了轉,向高坐於馬車上的人。
謝儀仍穿著那件廣袖青袍,領口都洗得發白了,卻仍舊幹淨括。他未曾戴冠,頭發用一碧玉簪子鬆鬆挽著,約可見鬢間幾縷銀。他挑一笑:“你可是要致仕歸鄉?”
唐挽淡淡含笑:“正是。”
“不如同我走吧,”謝儀道,“我有一山宅,房前屋後種滿了梅花。又有仙鶴盤旋於屋頂,正是個修心養的好地方。”
唐挽低眉淺笑,道:“那就多謝你收留了。”
元朗挑,朝出手。
矮紙斜行閑作草,晴窗細戲分茶。
素莫起風塵歎,猶及清明可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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