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相府,一形高壯俊的男子自青瓦之上飛躍而過。他翻過數座院落之后,尋到一府最高閣,然后于屋脊之后,俯瞰相府。
夜深人靜,楊柳和風。男子雙眸深邃,猶如巡視領地的野般寸寸皆不放過。
回廊上行過幾個使,嘟嘟囔囔,“小娘子也真是,這大晚上了還跑。惹得咱們都出來尋,真是晦氣,攤上這麼個傻子。”
“虛,別說了,當心怪罪。”
使們挨挨去了,鄧惜歡輕皺眉,等了片刻后形輕,輕巧落于回廊頂部,然后一個翻落地,浸黑暗之中。
相府后園,顧元初頂著小腦袋上的兔兒,正顛顛的四尋找紅蘿卜。
“兔兒要吃小蘿卜。”顧元初一邊碎碎念,一邊闖青竹園后頭的那片竹林子里,看中一顆筍,使勁一拔,連泥帶,一道拔起。
“不是小蘿卜。”顧元初扔掉筍,又找了一顆筍,繼續拔,“也不是小蘿卜。”
鄧惜歡側避開飛過來的筍,大踏步上前,擋住顧元初,“我的東西呢?”
面對突然出現的男人,顧元初也不怕,歪著小腦袋,上下辨認站在自己面前的鄧惜歡,然后一陣恍然大悟道:“可,你給元初了。”
鄧惜歡面一沉,“沒有。”
“給了。”
“沒有。”鄧惜歡突然手,把顧元初頂在腦袋上的兔子抱了下來,咬牙切齒道:“不準我可,”然后手,“給我。”
顧元初呆了半刻,盯住被鄧惜歡搶過去的兔子看了半響,然后突然干嚎起來,“哇啊啊啊……可搶元初的兔子,可搶元初的兔子……”嗓音尖銳,引來青竹園眾人。
鄧惜歡面一變,正手捂住顧元初的,卻不防這小娘子猛地將他一推。
鄧惜歡沒有防備,生生被砸出三丈多遠。他拔的軀砸倒一片青竹,“咔嚓咔嚓”的青竹斷裂聲此起彼伏。大片青竹倒下,轟轟烈烈,將鄧惜歡掩埋在里面。
顧元初哭完,上前把一臉懵懂摔在地上的小兔兒拎起來放到自己腦袋上,白白的小臉蛋鼓著,眼睛下頭還掛著淚珠兒,委屈極了。
蘇細聽到靜,領著素彎和唱星,提一盞紅紗籠燈出現在竹林,一眼看到顧元初和那大片被攔腰折斷的青竹,面大驚,“元初?你怎麼了?”
“糖果子!”顧元初歡歡喜喜的朝蘇細奔過去。
蘇細指了指那堆青竹,“怎麼回事?”
“可搶元初的兔子。”
蘇細歪頭,“什麼?”
顧元初繼續道:“扔出去了。”
蘇細:聽不懂,回去睡吧。
幾個小娘子去了,青竹園恢復平靜。一道影自青竹下緩慢爬出,踉蹌著站起來,“咳咳咳……”
他踢開腳邊青竹,艱難的走到后墻邊,正翻墻過去,卻不想雙一差點跪下,甚至還吐出了一口。
那是堆積在的淤,鄧惜歡吐完淤方好些。他看著面前的高墻,咬牙,手腳并用爬了過去。
……
蘇細將顧元初牽回了青竹園,然后又讓素彎和唱星一道送回自己的院子去。
顧元初卻哼哼唧唧地抓著蘇細不肯放,聲氣道:“胡蘿卜。”
蘇細抬頭看了一眼那只瑟瑟發抖呆在顧元初腦袋上的兔兒,想了想,讓養娘去廚房拿了兩個胡蘿卜,終于把人打發走了。
這邊解決完顧元初,蘇細下意識往書房方向看去。只見書房窗前綽綽顯出兩人影。
不用說,一個是顧韞章,另外一個就是路安。
蘇細發現,路安與顧韞章雖是主仆,但兩人之間卻仿佛有一種奇怪的默契。且路安行事古怪,常常神龍見首不見尾。蘇細覺得,路安與顧韞章之間有事瞞著。
書房,只點一盞弱燈。那燈極暗,恍如未點。男子那張俊無儔的面容在暈黃燈下更顯晦暗。
“韓大人未用郎君送去的寸香斷續膏,只用了普通膏藥。不過那普通膏藥著實不頂用。韓大人只得摔碎瓷碗,以碎片割腐。奴才見那被割盡,筋掛,他復又用手截去……”說到這里,路安臉上出不忍之,眼前又浮現出那模糊的一幕。
“韓大人苦熬三日,至今日天明,以為墨,落筆獄墻之上,留下言。”
“韓大人說,他自遞上奏折一日起,便早已料到此境地。他不怕,也不怨,只愿他這一縷忠魂能喚醒千萬世人。”
聽到此話,顧韞章攥著盲杖的手一,薄抿,面咻然蒼白如紙,“還有呢?”
路安深深拱手垂目,道:“青山埋忠骨,一片丹心照千古。”
書房陷長久的安靜,油燈似也悲傷,發出“嗶啵”一聲輕響。有一縷風吹過,那盞油燈變得恍惚縹緲,愈發虛弱。顧韞章手,薄抿,他抬臂,素白指尖捻上那盞油燈燈芯。
“刺啦”一聲,油燈被捻滅。
路安急上前一步,“郎君?”
顧韞章的臉徹底沒黑暗之中,他似乎聞不到自己的焦灼味,也不到痛楚,只聲音嘶啞的開口,“高寧的案子,下來了?”
“是。”
“既然能下來,就說明糧食貪的不夠多,銀子貪的也不夠多。”顧韞章似覺到自己起伏的緒,他緩慢下,重新穩定后,聲音又恢復平時的清冷淡薄,“去辦吧。”
路安深深垂首,轉離開。
“吱呀”一聲,書房的門被打開,后又掩上,顧韞章靜站良久,轉,敲著盲杖往外去。
蘇細正趴在窗戶口,瞧見男子從書房出來,趕矮躲了回去。待再次往外窺之時,那邊顧韞章已行到青竹園門口。
走的這麼快?
蘇細疑蹙眉,然后提跟了上去。
夜已深,春日漸濃,四百花爭艷,芙蓉滿路,青藤滿架。男子走的不快不慢,始終與蘇細保持三丈距離。
蘇細跟在顧韞章后,看到他在月下搖曳出來的頎長影。黑暗緩慢籠罩,男人上的靛青春袍似乎變了昏暗的黑。那一瞬間,蘇細有些恍惚,盯著顧韞章的背影不敢眨眼。
仿佛只要一眨眼,前頭的男人便會轉,朝出那張詭異的白面。
蘇細用力搖頭。怎麼總是將顧韞章與那白面聯系在一起?上次不是已經試探過了嗎?難道還要再試探一次?
蘇細用力咽了咽口水,回神之際才發現自己因為張,所以不知何時折斷了旁的一枝芙蓉花,幸好前頭的男人沒聽到。
蘇細扔掉芙蓉枝,放輕腳步,跟在顧韞章后,來到了祠堂。
顧家祠堂不似別家那般被照料的雕龍畫,富麗堂皇。它只保證香火不斷,有人看顧而已。且祠堂古樸老舊,與群墻鎏金,金碧晶瑩的相府形鮮明對比。
那藍老媼看到突然出現在祠堂的顧韞章,也不慌張,甚至出一副稔之相,恭謹行禮道:“郎君來了。”
“嗯。”顧韞章抬腳,過面前祠堂門檻,敲著盲杖,進祠堂。
蘇細站在不遠,盯著祠堂看。
顧韞章就那麼站在眾多祖先牌位面前,仿佛“看”著某一個地方,又仿佛沒“看”。
老媼不知何時已消失。
蘇細想了想,提步祠堂,小心翼翼的出現在顧韞章后。
男子毫無所覺,他提袖彎腰,席地而坐,然后從寬袖暗袋取出一掌大的香爐置于面前。顧韞章索著打開香爐上頭的小蓋,又從寬袖暗袋取出熏香,輕輕撒,再合上。
香爐似有殘存斷香,片刻后,青煙裊裊而起,氤氳如霧。
蘇細蹲下,“只有香,沒有紙錢,是不是不妥?”
男子似乎并不驚訝蘇細的出現,他就那麼安靜坐著,仿佛定。蘇細覺得今夜的顧韞章好像有些地方不一樣,但的,也說不出來。
蘇細又道:“今日是誰的祭日?”
“沒有誰。”顧韞章搖頭,然后道:“那個人,不喜錢。”所以才不燒紙錢的嗎?
蘇細托腮,轉頭朝顧韞章看過去。男子的臉浸在熏香之中,淡薄寧靜,悠遠俗。
香爐的熏香漸漸消散,從厚綿延到斷斷續續再到細小如塵最后消失無蹤。
顧韞章垂首,收起香爐,然后突然道:“今日娘子真是令我吃驚。梁氏可從來沒吃過這種虧。”
蘇細一愣,才想起來顧韞章說的是“回門”一事。“其實我也是瞎貓死耗子。那是被我喊懵了,這種招數呀,只能來一次,第二次就不靈了。”
說到這里,蘇細想起今日自己所作所為,想著幸好這人瞧不見,不然的臉可就丟大了。蘇細了自己尚在的漂亮臉皮,異常欣。
完了臉,蘇細也不嫌地臟,徑直坐到顧韞章邊,靠著他,問,“那是什麼?你們顧家祠堂里怎麼擺一塊破鐵?”
“呵。”聽到蘇細俏俏的小嗓子,顧韞章輕笑一聲,道:“那是先帝所賜丹書鐵券。”
蘇細面一紅,起湊近細看。
方才被認作的破鐵的那塊東西呈筒瓦狀,被供奉在主位,上頭還有麻麻整整占據了一面的紅文字。
“順德三年,顧若君,驃騎大將軍……”年代久遠,蘇細已認不大清上頭的字。
后突然有人上來,湊著的耳朵,輕聲道:“這是我父打贏了與大金的第十三場勝仗之后,先帝所賜。丹砂填字,以鐵為契,以金為匱,以石為室。先帝曾當面夸贊我父,世間神勇第一,乃大明戰神。可這世上,又有誰是真正的神呢。”
男子得極近,蘇細只覺得耳朵麻麻的像是落了一只蝶兒。下意識偏頭,正對上那雙蒙著白綢的眼。
如此湊近了,雖隔著一層白綢,但蘇細卻看清楚了。顧韞章的眼睛是閉著的,那淡淡的雙眸廓只有湊近了才能看出許。眼窩有些深,像彎月似得漂亮。
男人俊至極的臉近在咫尺,吞吐之時,有熱氣噴灑在蘇細面頰之上。
小娘子臊紅了臉,眼睫抖,雙眸氤氳。的視線落到男子正說話的上,形完,淺淡,雖著一一本正經的冷漠端莊,但因著原本男,平添幾分艷。
當前,人心神。蘇細屏住呼吸,悄悄矮,想從顧韞章前移開。
顧韞章站在那里,恍若無覺,突然手,自蘇細腰側過,準確的到那塊丹書鐵券,將人虛圈在懷中。
蘇細下意識渾一僵。男子的指尖雖只過料腰帶,但的細腰仿若被火過一般。
“我父親是在十五年前大明與大金戰時殉國的。”男子指尖挲著丹書鐵券,語氣輕緩。
蘇細偏頭,盯住那指尖,心神隨著那指骨分明的手輕輕。咬,用力扇了扇面頰上久不褪下的熱度,努力平靜道:“我記得。聽養娘說,那年順大戰可是死了好多人,素彎也是那個時候被我娘親救的。”
“順之戰,功臣亦有賜者。如今朝野上下,擁有丹書鐵券的只有兩人。一人是我父,一人是衛國公。”
面對男人的面不改心不跳,蘇細直覺自己心跳如擂鼓。不知顧韞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
“那這玩意有什麼用?”
“丹書鐵券,傳于無窮,除謀反大逆,一切死刑皆免。”
“哦,哦……”蘇細腦袋混沌,本就聽不見顧韞章在說什麼,看著男子近在咫尺的臉,突然發現了他微不可見勾起的。
這是在……笑?
蘇細瞪大雙眸,猛地抬臂,住顧韞章肩膀往前一推。
男子不防,跌坐在地,蘇細氣勢洶洶的上前,卻不想被那盲杖一絆,拽著邊的案布就摔了下來。
一陣“乒乒哐當”過后,原本擺在案上的先祖牌位和那丹書鐵券都掉在了地上。
先祖牌位是木頭做的尚好,但那丹書鐵券卻因年代久遠,竟從中間斷開變了兩半。
蘇細一臉呆滯,“斷,斷了……”
顧韞章下意識蜷,“什麼斷了?”
蘇細巍巍地指向丹書鐵券,“丹書鐵券,它從中間斷開了。顧韞章,怎麼辦,這個會不會要殺頭啊?”
小娘子一張臉嚇得慘白,攥著顧韞章的寬袖,連聲音都帶上了哭腔,“嗚嗚嗚,我,我還沒拿到你的錢,還沒跟你和離……”
“沒關系,”顧韞章手拍了拍蘇細的肩膀安道:“粘起來就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丹書鐵券:???我覺得不行。
大郎:我覺得行。
顧若君:不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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