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因暮難尋

作者：井烹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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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公子

六號來訪者躺在長沙發上，著天花板講，“劉醫桑啊，儂港吾啊不算囉蘇對伐？吾就搞伐懂了，阿拉老頭子一幫親眷哪能天天撬伊要幫吾離婚，吾就幫伊港，‘老早吾幫儂上山wu鄉——’”

劉瑕用眼神暗示無果，隻好在一分鍾後見機打斷來訪者傾訴，“王阿姨，不好意思，你知道我聽不懂上海話。”

王阿姨換了個姿勢，眼神穿過劉瑕到後的牆壁，“——到大西北去，新疆烏魯木齊知道伐？小姑娘，石河子就是從烏魯木齊還要出去幾百公裏，我們在軍團采棉花，老頭子一直不好，工分掙得來，飯都不夠吃，你知道什麽是工分嗎小姑娘？就是那個特殊時代的特殊產……”

王阿姨和丈夫是上山下鄉時結識的知青，結婚後在當地落戶，改.革開放以後，憑借經商天賦，為最先富裕起來的那批人，家產累計上億，兒都被送出國留學，現在定居故鄉S市養老。很不幸王阿姨罹患心理障礙，嘮叨到先生要同離婚，兒回國調停家庭矛盾，出主意讓來看心理醫生，有錢人家大手筆，直接包了劉瑕一周三個鍾點。

這意味著劉瑕每周有三小時要坐著聽王阿姨講三小時故事。

坐著，聽。

認真聽。

王阿姨已經回憶到每天采300斤棉花的偉業，的眼神忽然從牆壁回到劉瑕上，銳利得像一把刀，“劉醫桑，我剛才講到哪裏了？”

“一般人一天也就采200斤到250斤，”劉瑕說，“王阿姨，你為什麽就能采300斤呢？”

王阿姨很寬，“好好好，你有認真聽。”

的態度一下和下來，對劉瑕幾乎有些討好，“儂問為什麽，這個學問就大來，我和你講，那個時候，石河子苦喲……”

劉瑕收費在國算貴，一個小時一千元，自信能提供值得了一千元的服務，但王阿姨不需要的神分析、行為療法，一周擺三個小時獨角龍門陣，比吃藥還管用，夫妻關係已經緩和不。

告辭時千恩萬謝，對診療室的生麵孔誇了又誇，“小姑娘，你找劉醫桑就對了，不要有什麽顧慮，你有什麽病到劉醫桑這裏來，包治包好，吾幫儂港，吾剛剛來額辰心裏也懷疑額，小姑娘漂亮來西，年紀又輕……”

劉瑕連忙說，“王阿姨——”

把六號來訪者送走，和前臺低聲流片刻，拿起空白登記表放到新來訪者跟前，“你好，周小姐，可以麻煩你先把表格填一下嗎？”

一邊問，一邊打量周小姐。

這個周小姐，拿Prada包，穿麻混紡套裝，服有設計，鞋上大大的香奈兒LOGO，妝一不茍。

在電話裏語氣平緩，不多張，用固定電話打來，劉瑕上網查找過，號碼屬於本市一家著名企業，周小姐今年30歲，應當是企業高管。

劉瑕的眼神落到周小姐上，停留一秒。

周小姐的往下掉，在膝蓋出現一道折痕。

倘若家境良好，不會疏忽細節，來訪者出家庭收應該不高，憑借自己打拚躋高管行列，談生意的人，出總是要有一行頭，一些細節則免不得多年來的習慣，能省則省。

多年辛苦，許多事業型強人都有輕度焦慮障礙，以強迫癥最為多見，對掌控要求極強，這亦能解釋周小姐為何拒絕在前臺填寫訪問表——對強迫癥患者，態度要溫和可靠，給與來訪者足夠安全、主導，回避來訪者驚恐發作的可能。

劉瑕出笑容，把病曆卡往周小姐麵前推了推，“周小姐？”

周小姐收回打量環境的眼神，站起過門看了看諮詢室。

“對不起，劉醫生，在電話裏我沒說清楚，”說，“這件事一言難盡——這是我的名片。”

雙手遞上括紙片，劉瑕接過來，“周小姐，你知道我這裏不要求來訪者提供太多個人信息——我劉瑕，您隨意稱呼，都行。”

濱海房產董事長特別助理周小姐說，“劉醫生，這件事真的有點特別，我是為董事長父親過來的。”

劉瑕揚起眉，“老先生今年——”

“79歲。”周小姐說，“從上個月起，老先生不說話了。”

“做過MMSE——對不起，做過簡易神狀態測量表了嗎？”劉瑕問。

周小姐幾乎是歉然地，“做過了，老先生生活可以自理，很確定不是阿茲海默癥或其餘質疾病，隻是拒絕和外界通。”

“這是不是因為家庭矛盾……”劉瑕說。“或是貴董事長太忙於工作，忽略了家人。”

“老先生有四個兒子，兩個兒，幾乎都住在附近，家裏每天都有子回去探，據董事長講，親子間和樂融融，偶爾有些家庭矛盾，但沒有特別大的問題。”周小姐說。“老先生出了這樣的事，做子的也很著急，據說劉醫生是本市最好的心理醫生，董事長聽朋友介紹，想讓老先生在您這試試。”

這個案例有些特別，激起劉瑕專業興趣，但必須先盡告知義務，“老先生畢竟年事已高，就診意願又不強，我不能保證治療效果，如果董事長對我有信心，我可以試試看，但需要說明，我的心理工作室不備診療嚴重心理疾病的資質，如果確診是憂鬱癥、躁鬱癥等質疾病，老先生恐怕還是需要轉到醫院神科門診治療。”

周小姐眉頭微皺，劉瑕很悉這樣的表，進一步說明，“比如說，周小姐你出門的時候經常覺得忘記關門，要回去再三確認，這種心理障礙如果影響到個人生活，你可以來找我，但如果你是三不五時想要從天臺上往下跳，覺得自己喪失繼續生活的勇氣，那麽你就要去神科，我這裏負責解決的都是小問題，真正的大問題——需要開藥的那種，必須去神科門診，這是我國的規定。”

和大部分民眾一樣，周小姐對心理工作室的業務範圍也有所誤解，有些猶豫，“那我得請示一下，劉老師，請你稍等。”

劉瑕讓自便，自己走回前臺和助理核對預約信息。

周小姐沒有打電話，而是從公文包裏掏出電腦開始打字，揚聲詢問，“劉老師，請問診所的WIFI碼是？”

劉瑕把碼告訴。

過了數秒，周小姐向外平端起筆記本電腦，在室繞了一圈，最後把筆記本電腦的屏幕對準劉瑕。

劉瑕瞇起眼看了一下。

MacAir屏幕上顯示是Q/Q對話框的界麵，代表的小圖像在屏幕下角，畫中的劉瑕微微皺眉，一臉疑。但屬於對方的圖像卻是一片穩定的黑。

如果沒有攝像頭，會顯示一個合上的鏡頭，出現全黑圖像，應該是對方把攝像頭住了。

“這是——”劉瑕問周小姐。

“沈先生是董事長的公子，”周小姐的腔調像是背誦，“因公務繁忙，不克前來，委托我以視頻通話方式查看診所，請劉醫生諒。”

劉瑕開診所兩年，已經見怪不怪，“沒關係，我諒。”

對話框中跳出一行黑字，*劉小姐，你好。*Θ本Θ作Θ品Θ由Θ思Θ兔Θ網Θ提Θ供Θ線Θ上Θ閱Θ讀Θ

劉瑕請周小姐把電腦放下來，打字回複，*沈公子，你好。*

*診所裝潢不錯。*

*謝謝。*

*方便的話，可以確認一下你的簡曆嗎？*對話框裏跳出了發送文件的小框，劉瑕接收下來。

這個文檔裏有大學至今的學習、工作經曆：P大畢業以後工作一年半，拿到從業資格證，而後出國深造，回國後來S市開業至今，甚至連劉瑕接過並治愈的幾個長程來訪者都有列明。

劉瑕沒有發簡曆的習慣，唯一放在診所方網頁上個人介紹，詳細程度還不及文檔的一半。

*你調查我？*的呼吸停頓一拍，緩緩打字，又逐字刪去——劉瑕思忖片刻，主要考慮濱海房產這四個字。*簡曆沒有錯誤，但沈公子，我剛才和貴屬也聲明過了，老先生的問題我未必能解決，可以的話，還是請到正規醫院就診吧。*

沈公子回複信息很快，劉瑕的話才上屏，他就來了回複，還是一大長段。*但我市神科主治醫生的學曆和能力都不如你，以我個人看法，他們不過是拚資曆上位，知識儲備已過時。論專業素質我更信你，我檢查過你在國的工作記錄，你的表現令人滿意。*

看來他調查已經是無需試探的事實了，劉瑕的手頓在半空中——和很多來訪者家屬打過道，一般來說，心理障礙患者的家人多也都會有些心理問題，出極品概率大，但沈公子也算是這些極品中的佼佼者了。

*目前你的鍾點還沒滿。*沈公子又發了信息過來。*周三下午和周五下午都有空，每半天按四個鍾點算，價錢我加倍。*

劉瑕的服務，對的諮詢人來說其實不貴，一個暴發戶諮詢人笑稱‘在我手下小姐裏也就中遊水平’，不過即使如此，收在一般人群中亦相當不菲，足夠花銷。

回複，*沈公子，這並不是錢的問題。*

*四倍。*沈公子作風幹脆。

時薪四千，一個下午一萬六，一個月十多萬，足夠覆蓋診所相關所有支出，對劉瑕來說也不是可以輕忽的數字，劉瑕在沈公子到八倍之前飛快打字回答，*這真的不是錢的問題，沈公子，老先生年歲大，是老輩人，我年紀尚輕，和他之間恐怕存在代，況且他本人諮詢意願極低——我對諮詢功的可能懷有很大疑慮。*

沈公子立刻回複，*但你總可以先試一試。*

他沒有給劉瑕分辯的時間，“劉小姐，請你把電腦還給周小姐。”

周小姐給了劉瑕一個地址，一個聯係電話，又和約好時間，“劉老師，老先生就診意願不強，第一次還請你上門問診，地址寫在這裏，到時你自己去就可以了，有任何問題，打這個電話，我會為你理。”

這並不合規矩，心理諮詢幾乎從不在案主家中進行，但周小姐態度理所當然，而劉瑕隻能無言以對。

周小姐走後，診所前臺接待張暖笑著說，“見過極品的，沒見過這麽極品的，找醫生還讓書來，宅這個樣子，這來訪者家屬真是絕了——姐，你不可能去吧？”

沒看到周小姐名片，對於沈公子和劉瑕的文字聊天也一無所知，所以語氣輕鬆帶笑，雖然和劉瑕坐在一間房，但儼然已屬於另一個世界。

劉瑕也隻是笑笑，“暖暖，今天下午還有哪個諮詢人，預約了什麽時間段？”

和張暖對過表格，回到自己辦公室裏，打了個電話，“哎，景雲，嗯，最近還好，就是想求你幫個忙——我懷疑我的辦公電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