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黛藍的蒼穹和橙紅的燈火相輝映,耳畔充斥著城山呼海嘯的呼聲,雕樓畫閣聳天而起,火樹銀花長燈如晝,樂鼓聲越來越近,花車已緩緩駛至架空高飛的畫橋之下,仙樂縹緲中,男們所扮演的四神將水、谷秕及花瓣等撒向道旁為的百姓,是為賜福。
謝寶真知道七公主元霈定是手持花枝站于花車之上,在茫茫人海中找尋的方向。可已經顧不上接花納福了,只睜著圓潤剔的眼睛,怔怔地聽著謝霽近在咫尺的呼吸聲。
他的呼吸很安靜,很輕,沒有多余的雜音。難道方才那聲悶哼只是自己的錯覺?
謝霽的結不斷上下滾,像顆不安分的珠。謝寶真恍惚地想:他可是口了?
大概是被往來躁的人群得不耐煩了,謝霽忽的拉住的手開人群,轉而朝相反的方向艱難行去。
有謝霽開道,謝寶真雖然不至于被著傷著,但一見畫橋的方向離自己越來越遠,不由有些不安,問道:“九哥,你要帶我去哪兒?”
人洶涌吵鬧,謝霽沒有回應,謝寶真便扯開嗓子幾乎嘶吼出聲道:“九哥!我們去哪兒?!”
出人群,謝霽將謝寶真拉梨花巷中,猶豫了片刻,他垂眼松開手,指了指前方。謝寶真這才明白:梨花巷盡頭通向一幢高樓,乃是城中最大的斗戲賭坊,上賭坊高樓,可一覽南市街道風貌,將花車□□的盛典盡收眼底。
謝霽要帶上賭坊觀賞,謝寶真既興又張。家中雖對有求必應,但從不許來這種不正經的場合。
眼看著賭坊的高樓已近在眼前,謝寶真咽了咽嗓子,拉著謝霽的袖子扯了扯,細聲問道:“賭坊的前門臨街,巷子里對應的是后門,我們要怎麼進去?”
謝霽站定,抬頭看了眼院門外的那顆歪脖子松樹,而后招手示意謝寶真過去。
謝寶真懵懵懂懂地照做,還未反應過來,卻被對方一把攬住腰肢,足尖一點,在雪白的墻壁上留下個清晰的鞋印,竟是借助墻壁為落腳點騰空而起,攬著謝寶真輕巧地攀上了松樹壯的枝干。
猝不及防的失重,謝寶真沒忍住輕呼,樹影搖晃中,謝霽一手攬著的腰,一手豎指按在淡的薄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謝寶真忙捂住,眼睛里落著些許細碎的月,如一泓秋水漾。謝霽定了定神,以樹枝為支點借力,繼而帶著謝寶真翻從墻頭躍下,穩穩落在地上。
墻頭落下的強烈失重使得謝寶真呼吸一窒,顛簸中牙咯噔一咬,竟把舌尖給咬破了,不由疼得悶哼一聲,捂著蹲在地上直皺眉。
謝霽也跟著蹲與平視,清冷的眼中盛著顯而易見的擔憂。
“唔……咬到頭了。”謝寶真含糊不清道,又張開緋紅的瓣,出一截艷麗的舌頭,‘啊啊啊’說一通。
謝霽猜測是在問‘流了嗎’,遂點了點頭。
嫣紅的舌尖上破了皮,的確染著一點胭脂的,想了想,謝霽從懷中出一方干凈的帕子,輕輕按在吐出的舌尖上,替拭去那一點……片刻,他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些什麼,作一頓,忽的將帕子塞到謝寶真手里,逃也般起大步進了回廊。
謝寶真怔愣,忙拿著帕子追上謝霽的腳步,含糊道:“怎麼啦?還是這般忽冷忽熱的。”
此時大家都去街旁看熱鬧了,賭坊里空,只湊了一桌賭骰子的紈绔。有管事的上來詢問,謝霽便給了他幾兩碎銀通融,兩人輕而易舉地上了樓。
這樓共有五層,謝寶真爬得氣吁吁,叉腰著前方氣定神閑的謝霽,艱難道:“生疏半年,我竟不知,你如今能飛檐走壁變得這般厲害。”
這也在意料之中。謝霽一向勤能吃苦,就像個不知疲倦的機括齒日復一日轉轉不息。
謝寶真有種微妙的復雜。兩人的關系沉寂了半年,卻在今夜牽手奔跑、翻墻進院的荒唐行徑中有所復蘇,似乎回到了從前,又似乎蒙了層看不真切的窗紙。
最上一層是個寬敞的單間,堆著些許桌椅雜。推開門,謝寶真跟著謝霽的步子穿過房間,來到走廊,頓時瞪大了眼。
星空低垂,盛景盡收眼底。謝寶真趴在欄桿上朝下看,只見烏一片人頭攢,十六匹駿馬拉著的巨大花車緩緩前行,上頭有東風君表演舞劍,雨神彈指點甘,稻神撒谷布種,而七公主元霈則頭戴百花冠,穿牡丹,一手執花枝,一手搖手鈴,翩然起舞間,層層疊疊的花瓣在的裾上攀爬綻放,好一個艷人!
“霈霈!霈霈!”謝寶真親昵地喚著七公主的小名,朝揮手,可兩人的距離實在太遠了,這點聲音混排山倒海的熱鬧中,很快石沉大海。
花車遠去,謝寶真也安靜下來,雙手搭在欄桿上想:今夜沒有接到七公主的花枝,不知會否生氣?
高樓風大,吹得兩人的袍窸窣作響。半晌,謝寶真轉過臉,瞄了眼旁安靜站立的謝霽。
他的眼睛很沉很空,仿佛眼前繁華如斯的的熱鬧皆與他無半點干系。謝寶真不自想起了初見他時的樣子,忽而輕聲喚道:“九哥?”
謝霽回神,眼中恢復了些許彩,扭頭著,是一個認真傾聽的姿勢。
“你好久沒有這樣同我相過了。”過去了半年,謝寶真以為自己早已忘了當初失約的落寞,誰料今日再提,仍是止不住地委屈,“你疏遠我,是不是因為初見之時我曾對你言辭無禮?”
謝霽眸微,隨即調開視線,搖了搖頭。
謝寶真追問:“那你告訴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還是你有什麼難言之?”
謝霽下意識抬手,似乎想比劃手勢,然而過往種種,哪是幾個手勢就能解釋清楚的?
謝寶真等了半晌也沒等到他的回答,悻悻垂眼,悶悶道:“你總是這樣,我討厭你這個樣子。”好像無論怎麼努力,都看不謝霽的心。
被‘討厭’的謝霽張了張,復又閉上。過了許久,他輕輕拉起謝寶真的手,在掌心一筆一劃地寫了幾個字。
他的指尖在掌心游移,微,謝寶真忍不住蜷起手指,卻被謝霽制止。
他堅定地將謝寶真細的五指打開,出白皙帶的掌心,繼續一筆一劃無比虔誠地將那句話寫完。半垂的眼睫,直的鼻梁,還有他輕抿的薄,一切都是恰到好的俊。
不止是手,連心也跟著了起來,像是一羽輕拂而過,人心弦,以至于第一遍謝寶真沒看懂,于是,謝霽又耐著子將那句話寫了第二遍。
這次謝寶真看懂了,他寫的是:我希,你過得好。
這句話沒頭沒尾,謝寶真眨著眼,不解道:“何意?”
謝霽只是笑笑,不再回應。
他好久沒笑了,謝寶真很想將這抹轉瞬即逝的笑容印在腦中刻永恒……九哥大概不知道,他笑起來的樣子有多人。
“也不知道五哥找不到我,會不會著急。”許久,謝寶真自語般說。
謝霽心底的暗驅散了不,手朝下一指,問:下去?
謝寶真輕輕‘嗯’了聲,卻沒有,只下定決心似的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正視謝霽的眼睛,問道:“再過幾日便是我的生辰,你可不可以實現我一個心愿?”
未料忽然這麼說,謝霽有些詫異。片刻,他認真點頭。
“那好,”謝寶真直直地著他,眼睛里映著長街燈火,麗得不像話。輕而堅定地說,“我的生辰心愿,一愿家人平安順遂,二愿九哥與我重修舊好、和悅如初。”
一陣風襲來,謝寶真腦后紅藍二的發帶,發帶末尾綴著的小銀鈴也跟著叮當作響。原來不經意間,當初那個天真稚氣的小已出落得這般玲瓏有致、娉婷裊娜,像是吸足了雨的一朵花,鮮妍明麗。
可惜這樣鮮妍的花朵,無法在黑暗中生存。
還未回應,謝寶真已站直子前進一步,仰首看著他,一字一句道:“看在這是生辰禮的份上,給個面子,不要拒絕。說實話,和你疏遠的這些日子,我總是空空落落的,不曾有一日安心。”
謝霽的結滾越發厲害。謝寶真在他眼里看到了掙扎之,只是片刻,那抹掙扎歸于平靜。
他在心里做出了抉擇,抬眼坦然迎視謝寶真。
正回答,只見一抹極細的火劃破夜空,如流星般朝花車的方向飛去。接著,只聞轟隆一聲石破天驚的巨響,如天雷乍起,震得地面都了幾。
火焰沖天,橫梁碎屑飛,霎時間如沸水油鍋,方才還熱鬧非凡的人群瞬間起來,尖聲、哀嚎聲和推搡聲不絕于耳,軍執著長矛死死堵住四奔散的人群,以免發生踩踏造傷亡……
可本沒有用,人群如同決堤的洪水四散,整條街道得不樣子。
謝寶真也被那聲巨響嚇著了,只覺得五臟六腑都被震出腔。反應過來后,謝霽已橫將護在后,目越過人群落在未知的遠方,似乎在窺探什麼。
“怎麼回事?起火了!”謝寶真長脖子趴在欄桿上張,只見前方幾十丈遠的地方起了大火,春祭的隊伍停滯不前,不知發生了何事。
“……不知從何飛來一支火箭,穿了酒坊擺在階前售賣的大酒壇,近千斤的酒一遇到火,可不就炸了麼!馬匹了驚,花車也翻了,連上頭的‘四神’都不知是死是活!”
“別看熱鬧了,快走吧!”
“慢些慢些!這兒有孩子跌倒,求求你們別踩著他了!”
“軍在此!聽候安排,不要跑!違令者就地罰!”
一時間哭聲、喊聲、救火聲混雜一起,空氣中充斥著大火燃燒的焦煙味兒。
“不好,淳風哥哥和七公主還在車上!”謝寶真心中一咯噔,轉就往樓下跑。
謝霽面一冷,將視線從火四起的方向收回。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剛才好像在對面樓閣上看到了仇劍的影……
由不得多想,他追著謝寶真的影而去,在第三樓輕松攔下了。
謝霽朝搖了搖頭,而后屈指比了個手勢:回家。
謝寶真冷靜下來,仔細一想:街上一片,自己文不武不就的,趕過去除了添堵外又有何用呢?淳風哥哥手不凡,加之有軍在那護著,想來應該不會有事……
退一萬步說,即便有事,自己此時能做的也只有盡量不添麻煩而已。
長舒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靠著扶手息道:“你說得對,我去那也幫不了忙。”
謝霽點點頭,以手勢道:放心,跟著我。
兩人依舊從后院出,還未出后門,便已聽到紛雜的腳步聲來來往往。方才大火炸,百姓慌不擇路全涌這巷中來了,地上落滿了逃難之人丟下的手絹、鞋子等,原本僻靜的巷子里全是奔走逃難的人。
“怎麼辦?”謝寶真問。
謝霽目一沉:必須回家,不管方才看到的那道影是不是仇劍,街都已經不安全了……
突然,謝霽察覺到了危險靠近,目一凜,猛地回去抓謝寶真的手腕。
可惜,他的作晚了一步。
一條黑影從墻上躍下,以迅雷之勢捂住謝寶真的,繼而一個手刀劈下……謝寶真只來得及看到謝霽驚愕長的手,便覺得后頸一陣鈍痛,眼前一黑后徹底失去了意識。
今天你愛理不理,明天你高攀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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