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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山海行》 第95章,草聖張旭

張旭笑道:「當然是裴將軍的劍法啊,此舞名為《裴將軍滿堂勢》,本就是從裴將軍劍法中生化而來。」

唐人好武,裴家劍法並非什麼不傳之,時人多有習練的,李白更是得裴旻親傳劍法,因而江朔見過。公孫大娘使的雖是裴家劍,但手使雙劍,一揮而兩招,裴家劍雖只二十八路,但雙手各出一招組合起來就有了千百種的變化,因此公孫大娘舞劍幾百招也無重複之,更兼腳步輕盈,繞著堂飛旋,雙劍飛舞如電,讓人看了只覺目眩神馳。

江朔習練過神樞劍,這神樞劍乃天下氣宗劍的總訣,本雖然招式極其簡單,但學會了神樞劍,再觀天下劍法無不融會貫通,江朔看了這一會兒,已知公孫大娘劍之妙,對張旭道:「我觀大娘劍法似快實慢,似簡實繁。」

張旭目不離公孫大娘,口裏卻對江朔道:「哦,溯之你詳細說來聽聽。」

江朔道:「我見過裴將軍使劍,本是端凝厚重的路子,大娘舞劍看起來舞如飛,不和裴將軍劍式法度,其實每一招並未使全,一招只使半招那便是快了一倍,如只使三分,那便是快了三倍,因此說是『似快實慢』。然而這半招、三分招若使的不對,劍招零散便和舞沒什麼分別了,大娘所舞看似略去了部分招式,但未使出來的劍招意韻猶在,從無招見有招,實是比使全了還難,因此說是『似簡實繁』,看似沒有法度,實則不出法度。」

張旭點頭道:「不錯,溯之你很有見地,我當年從大娘舞劍中悟出的筆法大意也是如此,看似狂草不工,實則將楷書隸篆之法盡皆蘊含其中,形連而意斷,每一個字的意韻便如大娘的劍招一般仍各自留存在書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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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旭雖然覺得江朔小小年紀有此見識殊為不易,但這都是他三十年前就悟到了的,因此也不覺得有甚稀罕,隨口答話,雙目卻仍不離公孫大娘。

江朔接著說:「草書之道我自然不如張長史看的通,只能單以武功論,我卻在想大娘舞劍何以比其他娘子好看,這些人都是的弟子,我悟出的道理大娘自然也和們說了,卻為何未得真傳?」

張旭道:「嗯,說的有理,那你以為原因為何?快說,快說……」

江朔道:「劍譜上的劍招,本需使全才能銜接,但大娘舞劍不使全招,其劍意卻仍然連綿不絕,這功夫可不是靠『孰能生巧』練出來的,靠的是炁,我所學神樞劍譜說『以力劍,外演千萬,而神不及一,雖千萬而不能勝也,以氣劍,藏千萬,而外泄其一,雖見一而無往不勝』,說的就是以氣劍的好。」

張旭聽了不了沉思,默默點頭道:「說下去,說下去……」

江朔續道:「我觀大娘舞劍,與前面兩個小娘子不同,二娘子渾飛劍,需按固定套路千錘百鍊,邁步出手不能差之分毫,否則輕則斷手斷腳,重則當場殞命。大娘舞劍看來無有固定程式,而是心之所至,發乎其外,氣之所至,招式自,這路無招勝有招的心法,卻不是按部就班,勤學苦練就能學會的。」

張旭心有所悟,裏訥訥道:「然而人有炁之說終是太過玄虛……」

江朔道:「這有何虛?」右手握住張旭的右手腕子,將力從他勞宮、府二,二各通心經與包絡,張旭頓時渾一震,道:「妙哉,妙哉!」

江朔又以左手按在張旭背後督脈靈臺上,將力注督脈,張旭從未練過功,這便如一清流沖開一重重塵封了數十年的門戶,向下一路奔流滌,進任脈,又自任脈上溯,如甘泉上涌衝破層層巖石壁壘,向上趵突翻湧,直衝頭頂百匯又復督脈,瞬間就在他行了一個小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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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公孫大娘已經舞劍完畢,樓上掌聲雷,無數的鮮花綵綢拋向堂中,簡直要將地面都鋪滿了,張旭卻渾如未覺,只覺三丹田轉如飛,神府清朗,許多年來不得索解之事豁然明,他忽然站起高喊道:「快取紙筆來!」

張旭行事特異,眾人常見他如此,早已見怪不怪,李年笑道:「張癲又要發癲了。」

小廝趕忙取來筆墨紙硯,卻是賬房用的紙散筆,安慶宗上前將那小廝一腳踢了個跟頭,道:「混賬玩意,張長史豈能用這等下賤貨?快奉上五箋,紫毫距筆筆。」他後的李珠兒立刻奉上一沓箋紙,和一管筆,這箋紙堅細膩,染以青、赤、白、黑、黃五,確是安國寺所造名。筆則是湘妃竹的管,筆尖為兔紫毫,再用紙將兔毫纏起來,外披羊毫增加蓄墨量,這種筆稱為距筆,乃宣州特產名品。

張旭將五箋在案子上鋪排好,卻將距筆扔在一邊,道:「太,太,不堪用!」只見他打散髮髻,握住自己所剩不多的一縷頭髮,將頭髮直接浸在墨中,提將起來將發握在手中甩掉了一些墨,直接在五箋上勾勾畫畫寫了起來。

他興之所至,隨手寫了一首南朝庾信的《步虛詞》:

東日九芝蓋,北燭五雲車。

飄颻倒景,出沒上煙霞。

春泉下玉霤,青鳥向金華。

漢帝看桃核,齊侯問棘花。

應逐上元酒,同來訪蔡家。

這一首詞寫來,縱橫捭闔,已過了第一張黃的箋紙,在藍箋紙上又寫了三行,張旭卻毫不以為意,接著後面又寫了一首《步虛詞》,這次寫完卻又到白箋紙上去了,他越寫越是興,不縱聲狂嘯,手上筆勢不斷,又寫了謝靈運的《王子晉贊》和《四五年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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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旭的字越寫越是疏闊,最後一張箋紙上只寫了四行而已,再看四章詩一氣呵,通篇筆畫滿,絕無纖弱浮之筆。行文跌宕起伏,伏如虎臥,起如龍舞,頓如山峙,挫如泉流,滿紙如雲煙繚繞,變猶鬼神,不可端倪。

張旭隨手將沾滿墨的頭髮甩倒腦後,也不管黑墨甩了滿滿手,掌大笑道:「了,了!我書今聖矣……」張旭自稱張癲,今日居然自稱聖,實在是癲狂到了極致!

安慶宗贊道:「張長史下筆如走龍蛇、剛圓遒勁,草聖之名實至名歸,不知這幾張字帖可否賜予慶宗,我實之,願以繚綾千匹贈長史。」

雖說張旭手筆人稱片紙值百金,但這千匹繚綾得值二十萬錢,張旭年奉不過三萬錢,實是不了。

不想張旭擺擺手道:「我要這麼多綾羅做什麼用?不如給些箋紙,我書既還怕以後寫不出來麼?這些帖子送與你便了。」

安慶宗大喜過,對著張旭千恩萬謝,命李珠兒小心將這一摞書帖收起來,四周圍著的人看著眼都直了,這可是無價之寶,莫說張旭說贈予他了,就是真收了一千匹繚綾也是賺了。張旭雖說自己還能寫,只是他號稱張癲,酒醉后做書往往有神來之筆,酒醒后再寫卻是不可重得了。

江朔心想,這安慶宗倒是和他胞弟安慶緒完全不一樣,他此前一直圍著李年、張旭轉,還道他有什麼謀,現在看來只是雅好書樂,有意要和樂聖、草聖親近罷了,如他的目的是拉攏朝臣就應該討好韋堅這樣的親貴才是,李年、張旭名聲雖盛,但並非王公重臣,拉攏他們對安祿山造反可沒什麼助益。

張旭卻道:「昔張癲觀擔負爭道而得其形,又觀公孫大娘舞劍而得其韻,今日溯之助旭觀而得其氣,形、韻、氣三者皆得,旭之書可謂得道聖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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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聞言一齊稱賀,更有幾人手舞足蹈跳起賀舞來,再看張旭卻向後一仰,躺倒在榻上,立時傳出鼾聲。他今日本已飲了很多酒,方才揮毫潑墨更似用盡了全的氣力,所耗不亞於武林高手大戰一場,此刻他三十年來的心愿得償,志得意滿之際,便覺乏累,竟自倒頭睡去。

年哈哈大笑道:「好個張癲,說睡就睡。」

公孫大娘也笑道:「快上湯點,給張長史醒醒酒。」此時燕飲已近尾聲,侍們又奉上「生進鴨花湯餅」和「蟾兒羹」一素一葷兩味湯點。

說話間張旭已經鼾聲如雷了,江朔也看的有趣,只覺結識了張旭這樣的慷慨狂逸之士,實是快。他忽然想到湘兒見了張旭這個樣子定也覺得好笑,他回頭去找湘兒,卻不見人,再看謝延昌、盧玉鉉二人也不在座上。

江朔只道是湘兒嫌燕飲吵鬧,到別去玩了,但他在樓上仔細訓了一遍,三人確實不在,又下樓看,院子裏有人正在秉燭夜遊,詩作對,此等風雅之地自然沒有湘兒,江朔心中有些焦急了,展開穿星步法逐屋尋找,他來去如風,屋人往往尚未察覺有人進門他便已摔門出去了,各間屋子有人歡歌宴飲,有人狎作樂,只是沒有湘兒,不消片刻江朔將雲韶院里裏外外、角角落落尋了個遍,卻哪有湘兒三人的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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