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堅見了張旭,忙上前見禮道:「原來張長史也來了,來來,我介紹你認識這位江朔江溯之,本次我在河治水全賴溯之之力。」又對江朔道:「這位是左率府長史張旭張伯高。」
張旭卻醉眼惺忪地道:「無聊……河水願瀦便瀦,願流就流,你去治他作甚?」
韋堅賠笑道:「張長史說笑了,不治河患,非但百姓苦,兩京鹽鐵錢糧卻也運不進來了。」
張旭仍是迷迷瞪瞪地道:「運不來,我便去揚州就食,卻也難不住我。」
這時有人對韋堅道:「張癲又已醉啦,韋相公不用與他糾纏。」
韋堅呵呵一笑,對張旭拱了拱手,去和那人酬答去了,江朔不心裏奇怪,這左率府長史不過是從七品的小,韋堅可是正三品的高,怎地對這張長史這麼客氣?
正自琢磨時,一個侍過來道:「張長史,快請歸坐,燕飲就要開始了。」
張旭卻不理睬,自靠在江朔邊,嘟囔道:「開場歌舞有什麼好看的,不如喝酒來的痛快,來來,小友喝酒。」說著抓起江朔面前的酒盞便飲,江朔心道這張旭真有意思,明明宴會還沒開始,他已先喝醉了。但他曾為李白書,李白自稱酒仙,最喜飲酒,江朔屋及烏,見到好酒之人都自然生出一親近之意,見張旭相邀,便問侍又要來一個酒盞,也舉盞相迎,和張旭對飲了一盞。
兩人方飲畢,忽聽錚地一聲琵琶聲響,樓上原本喧鬧,登時為之一靜,接著一陣羯鼓聲傳來,江朔見樓上東面有一個小間,外設帷幔,琵琶、羯鼓之聲均從帷幔後傳來,想來是樂工的閣子。
隨著鼓點起伏,一名深眉高鼻的胡兒走上樓來,這胡兒頭戴尖頂饕帽,綴以珠子,著窄袖桐布輕衫,下披短瀾,柬著繪有葡萄紋的長帶,胡兒雙手持帶,踏歌而行繞場一周,只是他唱的是胡語,江朔一句也聽不懂,行了一圈胡兒回到樓中央,中央地上早鋪了一條織錦茵毯,胡兒在茵毯之上忽然騰空而起,子甚是矯健,樓上眾賓客一齊好,他甫一落地,就深蹲踢足,竟然地上地圓轉蹬行,眾人又是一片彩聲,此時樂曲已換做笛音,竹聲中胡兒環行急蹴,跳轉轂,騰、踏、跳、躍,時而剛毅奔放,時而瀟灑,時而反手叉腰,如鈎彎月般的後仰聳肩,有時雙手叉,如酒醉般扭腰枝,舞姿直是變化萬千,更兼他臉上表富,揚眉目,好不稽,引得眾人哈哈大笑。
胡兒舞至酣時,忽然戛然而止,雙手叉行禮,立刻贏得滿堂喝彩,張旭卻斜靠在江朔上道:「無聊……來來,喝酒……」
江朔隨手舉盞與張旭一起飲了,他倒也沒覺得這「胡騰舞」有甚稀罕的,心道這胡兒的縱躍功夫也只稀鬆平常,怎地眾人都頻頻好呢?湘兒卻覺得甚是新奇,看得津津有味。
胡騰兒退下之後,又有一金髮碧眼的胡姬上得樓來,打著旋兒來到樓中央茵毯上,待走到茵毯中央,羯鼓稍停,琵琶又復響起,那胡姬雙袖向上一揮,羯鼓接著響起,胡姬就隨著鼓點飛快地旋轉了起來,上穿的白羅層層疊疊好幾層,隨著的旋轉,輕盈的裾飛盪起來,便如異花初胎,含苞待放的花蕾一般。鼓點漸,胡姬也旋得快起來,上羅便如朵朵浮雲,又如碧海浪涌,華流轉好不飄逸。隨著鼓點越來越,胡姬也越旋越快,擺整個飛舞起來,這才看到原來擺里是紅的,旋轉一快舞整個張開,便似白雲中霞浮現,更似牡丹盛放。
胡姬隨著羯鼓千旋萬轉似是不知疲憊一般,一忽兒左旋,一忽兒右旋,時快時慢,擺也時開時閉,便如花開花謝,轉眼間已是千年。江朔和湘兒都未見過這奇妙的舞姿,不看得呆了,湘兒道:「這胡姬跳的是什麼舞?真好看。」
張旭卻道:「噫……這有什麼?不就是轉圈圈麼?喝酒喝酒」舉盞又邀江朔。
江朔有神功護,自然千杯不醉,見張旭相邀,也不客套,舉盞便飲。
獨孤湘嫌老人上酒氣濁臭,要趕他走,江朔卻阻止道:「張長史頗有魏晉名士風度,名士行事往往出人意表,湘兒你莫要擾他雅興。」
這時侍又端來五生盤和蔥醋,張旭手就抓,往裏胡塞了大嚼起來,又撕了一大片遞給江朔,說:「小友,吃吃吃,莫要客氣」。
湘兒嫌棄道:「我不要坐這邊了,我去後面謝大伯和盧大哥耍了。」江朔卻毫不以為意,接過張旭遞來的塞口中,張旭復舉盞,江朔毫不推辭盞到酒干,張旭見他飲的豪爽,不大喜,掌好。
那胡旋還在兀自轉個不停,張旭道:「啊呀呀……這胡妮子千匝萬周無有盡頭,攪得我老人家頭暈眼花……」
這時公孫大娘持著酒盞走過來,猛地一拍張旭肩頭道:「張癲,你自己喝多了頭暈眼花,卻和我這胡旋有什麼關係?你看江主不是看得津津有味麼?」
江朔見大娘問自己連忙點頭稱是,張旭斜睨了江朔一眼道:「他一個鄉下來的孩子,沒見過什麼世面,你看他的襕袍衫子料子雖好,卻還系著領扣,河人家的孩子哪有穿得這樣拘謹的?」
江朔想起葉清杳和他說過兩京貴胄穿衫子都是要開襟的,還曾幫他打開了領口的扣子,但他第二日穿時就不自覺地系好了所有的扣子,聽張旭這樣說不臉紅。
公孫大娘道:「你這張癲老兒,一喝多了就信口胡言,溯之你可別聽他的,這胡騰兒、胡旋本是西域居康國進貢唐皇的,除了兩京左右教坊,等閑哪裏見得到?」說著舉起盞來敬了江朔一盞。
江朔已知此地便是雒的左教坊,當今聖人在東西兩京各設左右教坊,雒教坊左坊擅舞,右坊善歌。看來這位公孫大娘便是雒左教坊的主事之人了。
張旭道:「我聽說這胡旋舞在居康也只是民間歌舞,沒什麼稀奇的,這胡妮子旋個不停也不頭暈,怕不是會什麼西域的邪吧?」
這時聽一人郎聲道:「張長史此言差矣,這胡旋舞可不是什麼妖邪法,宮裏的楊娘子就善胡旋舞,范節度使安祿山也是此中好手呢。」
張旭聽了此言,登時酒醒了一多半,哈哈大笑道:「什麼?什麼?什麼?你不要道老夫久在雒,不知長安之事,這安祿山我卻是見過的,他軀大,聽說走路都要用兩手托著肚子才能邁步,如何能跳這輕盈的胡旋舞?」
那人走近道:「張長史,你別不信啊,安節度使本是居康國的粟特胡人,這胡旋舞可是祖傳的手藝。」
江朔見那說話人不嚇了一跳,這人生的一張圓短臉,細眉狹目,鷹鼻薄,這不是安慶緒麼?只是他剛在洪澤黑船上見過安慶緒,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他怎麼頜下長了這麼許多鬍子?看上去還老了好幾歲。
張旭轉過來,卻換做背枕著江朔,對來人道:「你是何人?我怎看的眼生?安祿山不在此地,你就是說他會騰雲駕霧也是真偽難辨麼。」
那人叉手捧心道:「在下安慶宗,乃安節度使長子。」
江朔心道:原來是安慶緒的哥哥,怕也不是什麼好人。
安氏兄弟長的頗為相像,只是安慶宗年長些,安慶緒在中原活,為藏份穿著與漢人無異,這安慶宗在朝里運,卻無需刻意藏,穿的都是胡服。
安慶宗對公孫大娘道:「大娘,這胡姬舞技確實一般,我這兒有個婢子擅舞胡旋,乃是家父親自傳授,讓舞一曲,張長史見徒而知師,便知慶宗所言非虛了。」
這安祿山聖眷正隆,公孫大娘雖然心中不悅,卻也不敢得罪安慶宗,笑道:「好啊,那我們就看看這安中丞親自調教的弟子的能耐吧。」安祿山掛了個史中丞的頭銜,唐人喜以朝里職稱呼封疆大吏,故公孫大娘稱安祿山為中丞。
安慶宗一揚手道:「珠兒,你來為大家舞一曲。」
只見一個勁裝結束的胡服應聲唱喏,走到中央茵毯上,這素麵朝天未施黛,但皮白皙,兩腮桃紅,自有天然之,生的準頭端正,柳眉目,也算得一可人兒,只是不似教坊子眉目含,神彩斂,卻是個冷人,向胡旋道:「姊姊可有金球?借來一用。」
那胡旋聽了吃了一驚,胡旋舞高手確實有在金球上旋轉的,但這胡旋年方二十,尚未完全掌握純,不敢在燕席上表演,眼前的看來比自己還小了幾歲,難道竟能在金球上做舞?點點頭道:「妹妹稍等,待我取來。」
一會兒拿來一個銅製的小球,約莫一拃直徑,那已在手腳腕子上系銀鈴,接過來將銅球挈著手中,對樂工所在的帷幕道:「請為《一戎大定樂》。」帷幕傳來錚錚兩聲響,表示準備已畢,繼而竹鼓樂一齊響起,那便隨著樂曲旋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