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在畫舫上又做了詳細的商議,盧玉鉉悉漕運之事,又有才智,頗謀略擘畫之能,眾人便公推他做了漕幫的軍師,當下盧玉鉉做了安排:
其一、渾惟明與俞蘭棹儘快南返,揚州漕運四月便要起運,自也不能耽擱,安排好江南河漕運之後,再掉人手北上支援;
其二、江朔、盧玉鉉與蕭大有即刻乘徐來的汴船北上,指揮兩幫人馬全力疏浚運河,江朔居中協調,並無實派;
其三,謝延昌隨船一齊北上,至河后改走陸路潼關,調集關中船工東出,襄助河汴船工。
盧玉鉉請江朔示下,江朔武功雖高,但他畢竟不通河務,聽盧玉鉉安排的頭頭是道,自然全盤應允,只待到了河再看自己能做什麼。
眾人商量已畢,俞蘭棹的畫舫順水放舟,當夜就啟程返回揚州,而徐來的汴船走通濟渠需要拉縴,夜間無法航行,便要在洪澤錨宿一夜,第二日在循通濟渠北上。
江朔和渾惟明、俞蘭棹話別,便隨徐來去到那艘歇艎支江船上,南霽雲擬明日北上,今晚仍隨在江朔左右。
這歇艎支江船是漕船,自然不如畫舫來的緻舒服,江朔只能和盧、蕭、謝、南眾人在一個艙室,好在他本不是什麼富貴人家的子弟,躺在漕船的板床上反覺得比畫舫上的鋪更愜意自在,如此到了後半夜,艙鼾聲漸起,江朔卻睡不著了,他做江湖盟主之時,面對程昂叛盟、葛如亮蒙冤之時,他對自己解決此事很有信心。而此時面對汴渠淤塞百里,一個人武功再強,又能挖幾斛沙子?前途如何實是未卜。
江朔睡不著覺,索在鋪上坐起,閉眼運氣功來,他氣海中二炁尚未完全化為己用,雖但已無大礙,但終究力仍未臻絕頂。他練功之際炁散四肢百骸,便好似功又高了些,一旦收功二炁又自迴流,只有衝破一道關索之後,二炁才不再迴流,真正化為己用,然而玉訣神功越練越難,要衝破一層關索卻是難上加難。
江朔運氣沖關片刻便即心澄澈,再無一雜念,雜念一除,便變得敏銳起來,他能清楚的知到艙每個人呼吸的不同,南霽雲功後氣息最是綿長;謝延昌功雖著但畢竟年老力衰氣息已有一不純;蕭大有練的是外家功夫因此呼吸重濁;盧玉鉉顯是得過名家指點只是尚未氣候。
江朔不斷推二炁沖關,自己的也繼續延,很快全船上下幾十號人的呼吸、夢囈、磨牙,守夜人的低聲談之聲都聽得一清二楚。他將力集中在耳朵上,想看看自己究竟能聽多遠,不一會兒,游魚、歸鳥、遠鄰船上的聲音都聽得到了……突然一個悉的人聲傳耳中。
江朔倏地真開雙眼,耳朵的覺卻迅速退化,分辨不出遠的人聲了,他見眾人仍在酣睡,輕輕的起,移開艙門,一躍到了甲板之上,守夜人知他是新任幫主,剛要行禮問安,就被他止住了。江朔輕輕躍上船桅,極目四眺,將東南方錨地有一艘古怪的大船,人聲便似從那艘船上傳出來的。
那船距此百餘丈,別的船夜泊之時都靠在一起,那艘船卻孤零零停在錨地的另一側,江朔輕輕一躍上岸,從陸上繞行,待靠得近了,他見那船四周開闊,別無他,只有幾棵大柳樹。
運河水路沿岸廣種楊柳,據說是隋煬帝時下令所栽,這些樹都已百齡,長得甚是壯,枝葉茂,江朔便躍上其中一棵柳樹,藏其中,在仔細觀看那船。
這船通刷了黑漆,若非船上有燈火,夜裏還真難以發現,只見這黑船艏艉彎彎上翹有如新月,上立三桅桿,船工正在拉繩索降下船帆,看來黑船是剛錨地不久,這船帆也是黑的,更奇異的是帆居然是三角形的,唐船皆為方帆,這三角形的帆江朔卻是從未見過。
再細看船上往來船工,都是深眉高鼻,鬍鬚連鬢,黑裹巾纏頭,出捲髮如蠆,竟都是波斯人。
波斯人早在漢代便駕海船遠來貿易,其實唐時波斯早已為大食所滅,只是唐人不知,仍稱這些海路來的商人為波斯人,稱他們在各地開的販賣珠寶的商行為波斯邸。天寶以前的海路商人尚白,穿白白袍,頭戴白纏頭,來船也都是白船白帆,因為他們自稱「大食國」來的,唐人便稱他們為「白大食」,不知怎地天寶後有些波斯來船卻是黑船黑帆,其人也是一黑袍了,因此唐人稱其為「黑大食」,這艘兩頭彎翹的怪船便是一艘黑大食的商船。
江朔自然不知道這些,此刻船上雖然嘈雜,他略一凝神,卻能聽到艉樓中有人談之聲,那個悉的聲音依稀可聞,但船上眾船工仍在忙碌,江朔卻也難以登船,他見那船艉樓高高翹起,心生一計,縱下樹,繞到船尾,那船離岸尚有幾丈遠,但這點距離可難不倒江朔,他提氣一縱,便如在水面上凌波踏水行走一般,直上船尾木板,船板塗了黑油漆,異常膩,但卻也難不住江朔,他施展壁虎游牆的功夫,循著板、釘頭攀上艉樓外壁,聽說話之聲就從裏面發出,他在板壁上遊,尋著一稍寬的板,用手指輕輕一撥,摳掉一小片木板,恰能向觀察。
只見艉樓與唐船也頗不同,下面無窗,上面半闕空著卻都是高窗,頂面亦非木板,而是用油布遮蓋,四面風倒也風涼,想來是商船來自南方暑熱之地的緣故。地上鋪著茵毯,那毯子編織極為,暗紅的底子上織著繁複華麗的紋飾圖案,樓眾人皆盤席地坐在茵毯之上,所用餐盤酒均是鑲珠嵌寶的華金銀。
大食與唐人風俗不同,主人大大咧咧地居中而坐,正擋在江朔前面,因此看不見他容貌,只見那主人生得高大,上穿一條大的黑袍,這黑袍長大,將他子整個包裹起來,只是袍子邊緣用金綉了花紋,因此雖然黑袍款式簡單但看起來仍覺富貴,頭上卻用黑纏頭層層疊疊裹了一個大包,上面鑲滿了寶石,看起來頗為沉重,江朔看了不免替他的脖子擔心。
主人左右兩邊都坐著賓客,右邊的賓客第一位是個著華富年公子,正在與侃侃而談,比江朔大不了幾歲,邊上一個幹的老者,老者雙手攏在袖,眼觀鼻鼻觀心,似在鍊氣養神,老者下面卻是一個書生模樣的青年,江朔見了這三人不大吃一驚,原來這三人正是平盧軍的安慶緒、尹子奇、嚴莊。
左邊卻坐著兩個番僧,一番僧中等材,深眉廣目,鼻樑高聳,面相頗為不善,披白長袍,頭戴白高冠,正則轉子,一手支頤聚會神聽著安慶緒說話。
另一番僧亦著白袍,只是頭髮披散沒戴帽子,頂發卻被髡去了一圈,出頭頂一片油亮的頭皮,上面紋了大大的十字,那十字的一條腳延而下,直到額頭,額上卻紋著一朵蓮花紋圖案,這番僧歲數不大,單看面目倒還稱得上一表人才,只是腦袋上髡了一塊又紋了個奇怪的圖案,便顯得頗為兇惡怪異了。他手上握著一串珠子,珠子下面也掛著一個小小的十型的件,這人雙目微閉,裏念念有詞似在祝禱,面甚是虔誠。
只聽安慶緒哈哈一笑,朗聲道:「鬧文大王,此次不遠萬里出使大唐,卻是辛苦啦。」卻見嚴莊坐在邊上裏烏里烏塗不知道說些什麼,有如巫祝一般,江朔一驚心道:兩年不見,嚴生怎做了巫師了?
卻聽嚴莊說完,那「鬧文」的主人也開始烏拉烏拉的說話,江朔這才知道原來這「鬧文大王」不通漢語,嚴莊這是在給他做譯語。果然等鬧文說完,嚴莊對安慶緒道:「鬧文大王說,向軋犖山大王問安,聽聞安大王去歲任河北採訪使,節度范,如今統領范、平盧二軍,指掌東北,鬧文遠在大食也替你阿爺到高興。」
江朔一聽,安祿山居然在國外使節面前自稱大王,不臣之心簡直昭然若揭,就這麼一個佞之徒,居然連年右遷,如今已將東軍二鎮全數置於其指掌之下了,唐皇顢頇如此,實在人憤懣。
安慶緒道:「聽說黑大食這幾年已盡占吐火羅地,河中九國盡皆臣服,實在可喜可賀。」
嚴莊譯給那鬧文大王聽了,鬧文大王卻大搖其頭,說了一大串,嚴莊道:「鬧文大王說,昭武九姓胡人懾於安西副都護高仙芝的威,對大食並未完全臣服。」
安慶緒啐道:「唐人欺辱九姓胡人已久。乃父也是粟特胡人,便就差點被當做羊賊給殺了,終有一日我胡人要奪了他唐人的花花江山,盡牧中原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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