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驚道：「我何時做了盜魁，師爺……趙夫子，你可不要嚇唬我。」

趙蕤道：「你當江湖一盟是做什麼勾當的？」

江朔道：「我實不知。」

趙蕤捻須道：「江湖乃指三江五湖，相傳古時江水下游分為三流東海，目下江水早已合為一，因此三江只是虛指江水下游地區，五湖卻是實稱，乃指庭、丘、彭蠡、巨浸、震澤五湖。江湖之地水網錯，草木茂，自古多有豪俠之士嘯聚山林。

史上第一位有跡可循的盜魁是在秦朝，始皇帝二十八年，《史記》記載『至湘山祠，逢大風，幾不得渡。上問博士曰湘君神？博士對曰聞之，堯，舜之妻，而葬此。於是始皇大怒，使刑徒三千人皆伐湘山樹，赭其山。』

說是始皇帝在庭湖上遇著大風浪，繼而遷怒於湘君神，竟然將湘山的樹都砍伐一空。不過麼《庭湖志》卻記載始皇帝在湖上遭遇風浪，龍舟險些反覆，后將傳國玉璽投湖中祭神，立時風平浪靜，這才得以。」

江朔道：「我聽說本朝貞觀四年，衛國公李靖大破突厥，前隋蕭后與煬帝孫政道回返歸中原，傳國璽復歸於唐。怎會在秦朝就投庭湖了呢？」

趙蕤道：「不錯，小子記倒好，傳國玉璽之所以傳國玉璽，那就是一朝一代傳下來的麼，如今大唐聖人手上的就是當年始皇所用，李斯所制的『命於天，既壽永昌』之璽。這是因為始皇帝三十六年秋，有使者從關東夜過華平舒道，路遇一人將此傳國璽又還了回來。」

江朔道：「那這玉璽與盜魁又有什麼關係呢？」

趙蕤道：「這兩側記載看似是一個神話故事，其實卻可另做他解，野史記載，其實始皇帝的玉璽是在庭湖上被盜走的，否則以始皇帝之剛毅戾深，怎會以玉璽祀鬼神？來人還留下簡牘上書『秦帝無道，盜印懲之』，落款便是庭盜魁。始皇帝失了印綬，由是大怒令人伐盡湘山之樹，並非要和神過不去，而是為了搜山檢海緝拿盜魁。」

江朔道：「那想必是沒找到。」

趙蕤道：「自然找不到，人言這庭盜魁武功之高尤勝鬼神，曾會躲在山裏等人來捉？三千刑徒伐盡湘山只索得一枚竹簡，上書『印已投庭矣，勿思勿念』。始皇帝又驚又怒，發驪山修墓的七十萬刑徒舀干庭湖水，還是李斯和蒙毅勸住了他，說皇陵乃千秋萬代之事耽誤不得，且庭湖浩浩湯湯人稱八百里庭，就算盡舉國之力，人力又豈能將之排空，始皇帝這才作罷，回關中去了。直到八年後，才又在華平舒道上重得此印。」

江朔道：「那倒奇了，盜魁既然盜得印去，就算沒有真的投湖中，又為何要還給始皇帝呢？」

趙蕤嘿嘿一笑道：「他這是給始皇帝下咒呢，裝玉璽的布囊上寫著『今年祖龍死』，使者見此等大逆不道之語，命人去捉拿獻寶之人，哪裏還有那人蹤跡。」

江朔道：「那一年後秦始皇死了沒有？」

趙蕤道：「送回玉璽這一年是始皇帝三十六年，一年後三十七年始皇帝真就殞命沙丘行宮咯。」

江朔道：「乖乖不得了，這盜魁是能掐會算還是真會咒？」

趙蕤道：「想必是當時天下反秦之勢已漸氣候，他又知道始皇已經抱恙子大不如前，這才送回玉璽故意相激，始皇帝晚年篤信鬼神之說，這一招怕也有些效驗，另外麼，此舉也是為了將玉璽留給秦亡後天下新主，此後不過三年秦王子嬰就手捧玉璽，在咸道旁跪迎劉季咯。」

江朔道：「看來這盜魁不僅武藝高強，還能深徹人心，更懂得天下大勢。」

趙蕤道：「是啊，這位盜魁也算得人傑，秦末天下大，他未攻城掠地，做一方諸侯，卻一統三江湖五的武林豪俠，正是因為他的號令約束，讓江東百姓在世了些離之苦。」

江朔聽了不心神往之，道：「如此說來這盜魁也非邪之徒。」

趙蕤道：「那也要分人，自此江湖有了盜魁，或稱盟主，盟主是人做的，是人那便是千人千面，說不得有豪氣干雲的大俠，也有猥瑣下流之輩。這歷代盜魁中，既有季布這樣的豪傑之士，也有郭解這樣的兇戾好殺之徒，有錦帆賊甘寧這樣的智勇之士，也有飛仙沈這樣的助紂為之輩。總之盜魁雖多人傑，但善惡也只存乎一念之間。」

江朔咋舌道：「這許多豪傑之士，竟都是江湖盟主？」

趙蕤笑道：「江湖盟主自都不是泛泛之輩，雖然盜魁不能顯名，但青史留名的仍不在數，江朔小哥，你功夫如何啊？」

江朔道：「我不會武功，荀媼教了我一些吐納之法，不過拳腳招數我是不會的……」

趙蕤道：「江湖盟主倒也不都是功夫高強之士，李邕便不會功夫，晉時郭璞也不會功夫，不過他們都是才智絕倫之士，名滿天下，號令五湖群俠倒也無有不從。」

江朔急忙道：「夫子莫再取笑，我可沒什麼才智，且葛莊主要殺我，三江五湖的地盤我是不敢再去的了。」

趙蕤微微一笑，不再多說盜魁之事，他又想了想，道：「聽你方才所言，這個程昂有問題。」

江朔驚道：「程大哥是好人啊，他與我素昧平生，卻為了救我不惜得罪了葛莊主，拿黑龍丹給我吃……」

趙蕤道：「就是因為素昧平生，才見可疑，另外就如葛如亮所言，你的皆是外傷，何須這丹靈藥呢？」

江朔猶豫道：「他許是不通醫理，好心辦了壞事。」

趙蕤一哂，道：「你再想想，此後江湖大會本無波瀾，全是平盧嚴莊出言挑唆，如你所述，嚴莊話語能直要害，可是全賴這位程郎遞的話頭呢。」

江朔道：「這……程大哥只是有些莽撞吧？我看他不像有這麼深的心機……」

趙蕤哈哈大笑道：「要被你這小娃娃看出心機，那還能心機麼？」

江朔不沉默，他心知趙蕤所言誠然不錯，但他實在無法想像看起來大大咧咧的程昂是此等心有劍戟之人。

趙蕤道：「好啦，你一個小孩子無有歷練，自然不知人心險惡，多說無益，你下一步準備往何去啊？」

江朔道：「我與太白先生有主僕之份，自是要去長安找太白先生的。」

趙蕤道：「此地去長安不下兩千里，你一個兒，獨自一人如何到的了？」

江朔踟躕道：「可，可，我也無可去啊……」

趙蕤道：「老夫本是要去茅山的，你就隨我去茅山吧，茅山上清派道士與終南山諸道觀多有來往，你在茅山尋一個去終南山訪道的，結伴一起去京畿就是了。」

終南山在長安之南，到的終南山便距長安不遠了，江朔忙跪倒磕頭稱謝道：「願隨夫子去茅山。」

時值初夏湖邊也不甚寒，兩人便在湖邊夜宿，第二天平明，柴禾早已燃盡，趙蕤撮發出一陣啼鳴，召來許多鳥兒，圍著趙蕤嘰嘰喳喳，趙蕤亦以鳥語回應，鳥兒又都飛走了，不消片刻，眾鳥口銜枝條歸來，如築巢般把石灶填滿，江朔嘖嘖稱奇，拍手好自不待言，他重新生火，將荀媼給的乾糧重又熱了分與趙蕤，又去湖邊取水，濡面巾給趙蕤洗漱，趙蕤也不客氣，飯來便食，巾來便，對於江朔的殷勤服侍泰然之。

二人洗漱已畢，便前往茅山，江朔要將老馬讓與趙蕤騎乘，趙蕤笑道：「夫子我這黑衛坐的久了，如棄彼乘馬他必然要不高興。」唐人稱驢為衛，蓋因衛地多驢，是以世人以地名做了驢的別稱。

江朔也不知趙蕤所言真假，但趙蕤堅辭不乘，他只得自騎了老馬，趙蕤騎了黑驢與老馬並轡而行，兩人沿湖岸北上，不一日到了湖口縣，趙蕤道：「晉陶淵明為彭澤令時，治所便在湖口，出了湖口便是江水了，此去茅山將近千里，若順水放舟，三日可達。」

江朔聽說要坐船，想到漢江之事，不有些膽怯。

趙蕤見他踟躕便知緣故，改口道：「但乘舟所費頗巨，我二人又無甚急事，不若順江北上，不出旬日可達。」

江朔知其為己著想，心裏激，在馬上叉手捧心道：「願為小廝，一路服侍趙夫子。」

倆人沿江水而行緩轡迤邐而行，江南之地富庶，人煙稠，兩人也無需宿，或投寺廟或宿逆旅，倒也舒適愜意。一路上江朔盡心服侍趙蕤自不待言，趙蕤閑來無事便教江朔語之，江朔不會功，中氣不足，無法招來林中鳥雀，趙蕤便先長嘯聚來群鳥，再讓江朔習練，兩人途中時有鳥兒相伴引得鄉人矚目到也有趣的。

至於馬語就簡單的多了，老馬就在邊無需呼喚，趙蕤只教他發聲之法，江朔自試著與老馬流，所謂難者不會會者不難，經趙蕤點撥知道了竅門，不出三日江朔便與老馬通無礙了，他騎在馬上只消撮口發聲即能令老馬或行或止，進退自若如同一人，那老馬與江朔也頗親近，一人一馬在路途上「希希」、「律律」地互相談一般，有時竟爾冷落了趙蕤。

如此行了十幾日，及至當塗，轉而向東再行兩日，便到了丹郡句容鄉，趙蕤遙指遠山道：「遠群巒便是茅山了，俗語道『遠看山跑死馬』，今日天已晚，我們明日再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