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這一夜夢中再沒了冰火煎熬，睡得頗沉，次日醒來頗覺爽利，荀媼熬了薄粥，他居然也喝了幾口，食米下肚瞬間更覺又好了很多。就這樣一日好過一日，又過了旬日，江朔已經能下地行走，眼看是大好了。期間寒毒發作過幾次，都被守護的荀媼及時發現，也不敢再託大，喚主人來療治，寒毒發作越來越輕，間隔也越來越長，這幾日更是不再發作了。

江朔雖已知那主人不是歹人，但這主人長得頗威儀，平素一言不發，江朔也不敢開口與他搭訕，如此半月有餘兩人竟然沒有說過一句話。與荀媼和那小孩卻很快稔了起來，江朔知道荀媼原來也是孤兒，從小在主家做丫鬟，服侍過兩代主人，雖是下人，主家卻把當自家人一般，從小教習武，家主的兒，也是帶大的。

江朔聽到荀媼世只覺與自己頗為相似，若非這一番變故，自己也應該隨李白先生京去了，將來必然也是要服侍伯禽爺長大的，推想時間李白此刻應該早已京見得皇帝，說不準已得聖人眷寵，封了實在職，更甚至於已賜了宅地，將平小姐與伯禽爺都接去京城了。江朔對李白先生頗為崇敬，李白為人豪放曠達也不將他當奴僕看待，因此主僕二人甚篤，一想到太白先生此刻又是「乘風破浪會有時」，又是「扶搖直上九萬里」，而自己不能相伴在側，不要掉下幾滴眼淚。

那日手腳闖門的孩兒便是主人家的兒，孩兒對江朔恢復的任何細節都頗興趣，在看來江朔可能和一個傷的小狗、小貓差不多，恢復中每每有新的進展都讓雀躍不已，那日江朔甫能下地，荀媼原只是讓他在房間里走走恢復力，江朔自己覺不錯，便信步走到庭院之中，沒走幾步就聽到老遠傳來歡呼聲，原來是孩兒見他竟能走出房門了，便認定江朔已大好了，衝過來非說要扶著他到走走，活活筋骨，荀媼喊著只在後院走走便好，孩兒哪裏管這些，攙著他就往外走，說是攙著其實和生拉拽沒什麼兩樣。

整所宅子依山而建，逐次走高，江朔所居住的房間在最後一進的西側偏院，西北兩面都枕著山崖，丹紅所居暖閣的北牆便是山崖了，中央正北是一所五間開面的大屋，是整個宅子地勢最高之，也同樣背枕山崖，此時四門閉，門上無字無匾，不知是什麼所在。大屋構造特異，屋檐向前探出，向下延了一條帶屋檐的長廊。

江朔來不及奇怪，孩兒已拉著他順著這長廊跑了起來。這院落的格局甚是奇特，一般宅子分數進，堂屋都在中軸線上，左右分列廂房，這所宅子倒好，最後一進只有中央大屋和西廂卻沒有東廂，東側是一大片山坡，已然開了一道道梯田，時值隆冬，坡上一片蕭瑟景象不知種的什麼植。向下去，長廊向下依著山勢曲折而下，房屋皆就著地勢而建，時左時右看似毫無章法，但又似乎中有序，別有氣象。

長廊是一路下坡，江朔想說慢些，我跑不，才一張就灌了個滿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得咬牙堅持隨一口氣往下跑。這長

（本章未完，請翻頁）

廊屋頂蜿蜒連綿，但每轉角都有變化不同，有些部分和周邊屋舍連在一起，圍一片風雨廊；有些部分卻空出一方天庭院，平地鑽出一棵樹來；更有一轉角竟然以一整塊山巖代替了柱子撐起一大片屋檐，一路走來倒也頗覺有趣。

路上有許多蒼頭在打掃庭院、搬搬弄弄，但都認得主家小姐，也不阻攔，不消片刻兩人便到了大門邊，這山莊大門開在東南角最低，長廊亦延至此，與大門屋檐連在一起，大門向東而開，並不甚大。江朔站在門外，回首去，見大門匾額上書「習習山莊」四個大字，字蒼勁古樸，竟似李邕的手筆。

此宅應當在南方，宅中多植常綠樹木，此時雖是冬季，但樹冠仍甚茂，更兼著積雪，掩去了山間諸多房舍，唯有長廊屋面間或顯出來，約指示出宅邸的廣大，如僅從大門口觀之，絕難想像里曲折盤桓藏了這麼多屋舍。

孩兒拉他進門，卻不往回走，而是到了右手邊的一亭臺，院所有屋子都有帶屋檐的廊道相連，這亭子也不例外，兩人順著廊道拾級而上進了亭子，江朔立刻癱坐在條凳上呼哧大起來，孩兒斜睨了他一眼說：「真沒用，幾步路就這樣。」

江朔道：「姐姐，我大病初癒，你就這樣拖著我走，是嫌我命長啊？」

孩道：「占誰便宜呢？還不知道誰大呢。」

江朔道：「你比我高些，自然是你大。」兩人一排年齒，卻是江朔長了半歲，原來十幾歲的孩兒生髮得早，反而比男孩兒長得高些。

江朔笑道：「看你長得高大，卻原來是妹妹。」

孩啐道：「呸，誰是你妹妹？」

江朔自知語失，急忙收起笑臉，學著大人模樣一本正經地作揖道：「小娘子見諒，是在下唐突了。」

孩兒噗嗤一下笑出聲來，嘻道：「你這人不識逗，好玩得。我也不是什麼大家閨秀，可不要我小娘子。」

江朔撓頭道：「那我可不知道怎麼稱呼你了，請問小娘子，啊不，妹子，也不對，這個這個，汝，也不對，臺甫如何稱呼？」又一想臺甫乃是問男子姓名，用來問子似乎不妥，用尊諱？芳名？似乎都不妥……真真撓頭得很。

孩兒見他抓耳撓腮的想詞不又嗤笑一聲，道：「不會就不要拽文啦，我湘兒吧。」

江朔急忙作揖道：「湘兒姑娘好。」

剛想問姓氏，又想到聽說問孩全名乃是求親之意，不大窘。

孩見他狼狽更是好笑，學他的樣子拉長調門道：「那這位兄臺，請教尊姓臺甫？」

「我丹……」江朔剛想說我丹砂，卻一想這是太白先生起的小名，說出來只怕又要被孩笑話。

湘兒盯著他道：「丹什麼？」

他忽地想起賀監給起的訓名，便中途改口道：「我丹……呃，這個……江朔。」

湘兒道：「怎地改口？說自己名字還要想的嗎？難道是隨便編

（本章未完，請翻頁）

個名字來誆騙我嗎？」

江朔急忙擺手道：「是真的，是真的，我真的江朔，表字溯之，這名兒乃當朝三品書監賀監賀知章所賜……乃是溯江而上的意思……」

湘兒努道：「還當朝三品……還書監……還賀知章……說這些有的沒的唬誰呢？」

江朔窘的滿臉通紅，道：「湘兒教訓的是，我不該說些有的沒的。只是這訓名起好從未用過，因此口生的很。」

湘兒聽了，笑道：「那先前什麼？丹什麼？」

江朔不敢再瞞，道：「我有個太白先生起的小名『丹砂』。」

湘兒果然不出所料，哈哈大笑道：「丹砂，怎地像個藥材的名字？」

江朔窘道：「是了，丹砂這名字，確實不得姑娘的耳，因此我要改用訓名自稱。」

湘兒點頭道：「還是江朔好些。你以後就江朔吧。」

江朔心道：你又不說衙門裏的老爺，我什麼還得你準麼？口中卻不敢回，唯唯稱是。

湘兒又問：「你這丹砂的名兒有幾人知道啊？」

江朔答道：「除了賀監、裴大將軍和太白先生一家，便只有你知道了。」

湘兒忽而喜道：「那你以後都不要告訴別人好嗎？在人前只江朔，丹砂麼就是只有我才知道的小啦，沒人的地方我便你丹砂。」

江朔實在不知道這個小有什麼用，但想湘兒古靈怪，自己萬萬拗不過，不如就什麼都依就好了，便點頭道：「嗯，我以後人前便稱江朔，丹砂便只你……」又想了一想加上「和太白先生稱呼得。」

湘兒對這後半句尾卻不在意，喜道：「當真？」

「當真！」

「那我們拉鈎。」

兩人果真拉了勾，湘兒喜滋滋地走到亭子靠外的欄桿邊，對江朔招手道：「江朔，你過來。」

江朔愣了一剎那，方才明白過來是在自己，他苦笑著搖搖頭想以後便要這個名字了，須得記牢才行。

湘兒指著亭子外問他：「你看這裏不？」江朔憑欄去，才發現原來這所宅子背山面湖，院外一牆之隔便是煙波浩渺的湖水，這亭子半騎在院牆之上，此刻他們所在的位置已然掛在水面之上了，放眼去，除去背枕蒼山三面皆是如鏡的湖水，冬天的湖面了水鳥，不見漁夫，卻不覺蕭索，開闊的湖面上偶爾泛過薄霧，猶如仙境一般。他雖是孩，也覺得心為之一闊，心想若是太白先生至此，只怕要詩興大發，立刻要飲酒做詩。想到李白他心裏又不一沉，出神地著遠方。

湘兒卻不知他心波瀾，見他發獃便笑道：「溯之兄何故出神啊？難道詩興大發要作詩一首嗎？」

江朔回頭笑道：「我哪裏會做詩，只是這庭湖不勝收，一時看得呆了。」

湘兒奇道：「噫，你怎知此是庭？我沒有和你說過吧？難道是荀媼告訴你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