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二更,一天下來的暑氣早已散得干凈,只有一彎弦月和點點星使黑暗的天地有著一點亮。
老洪頭提著一盞殘舊的燈籠,前掛著梆子,走在江陵縣城街道上,不時還有節奏地敲擊一下,提醒周圍百姓如今的時辰。他從三十多歲就了縣城里的一個更夫,如今已當了半輩子的更夫,所以對夜晚的縣城那是非常的悉,就算閉著眼睛都能穿過一條條街道巷弄。
在老洪頭滿是羨慕地仰視了張府那寬闊豪宅好一會后,他才繼續向前走去。這江陵城中有著太多姓張的人家,但現在只要一提江陵張府,天下人只會想到眼前的張家,因為他們家中出了個權傾天下的當朝首輔張太岳。
一人得道犬升天,原來只是尋常士紳的張家如今早已是整個江陵縣,甚至整個湖廣一省最人矚目的所在。每日里,都有許多員士子來此拜謁求見,真比縣衙、府衙都要熱鬧,像老洪頭這樣的人白天本近不了張府跟前,也只有在夜間打更時才能在近距離地瞻仰一下這氣派非凡的府門,看著那朱紅對大門,閃著幽的顆顆門釘,從而生出一不切實際對幻想來。
老洪頭從張府前走過,心中依然有著一別樣的懷,突然腳步卻是一頓。在這一片黑暗之中,他似乎瞥見了一道影子從前方不遠一閃而過。但等他仔細觀瞧時,卻只見到那邊是一片黑夜,不見半點異常。
老洪頭作為更夫還有防盜防火的責任,既然察覺有異自然不敢輕視便上前查看起來。但他在那條巷子中轉了幾圈,卻也沒有發現任何異狀,只得放棄:“可能是我剛才想事出了神,才會有此錯覺……”給自己找了個理由,他便又轉回到了既定路線上去,卻沒有發現在后不遠有個黑影正伏在墻頭。
楊震穿著灰布衫,用繩子扎了袖口,此時正盯著前面的老洪頭。見他回離開,才悄然從墻頭下。
自上次查出所服湯藥有問題而換藥之后,楊震的腳就迅速恢復過來。十多日前已與以往一般,如此他就有些坐不住了。雖然兄長不準他冒險,他還是在接連幾夜跑出來探查姚家的況,以尋找機會下手。
幾日下來,楊震已把姚家及其周圍的地理環境都掌握了,包括姚長松在的幾個目標所在也被他查明。唯一他到棘手的,是那姚叔廣向來流連煙花之地,總不住在家中,想把他們一齊除去實在有些困難。可若不一并把他們都殺了,又怕會生出更多的枝節來,所以他只得按捺下子,靜候時機到來。
可眼看著他們就要離開江陵往武昌去參加鄉試,若再不下手,之后要找他們都難,楊震就只能冒險一試,即便因此讓某人暫時也顧不得了。而就在前夜,他又探得了一個消息,姚長松將擺下宴席,請來城中名伶名為兩個即將赴考的兒子送行,這讓他覺得是一個最佳的機會。所以今夜,楊震準備好了一切,還帶了把剔骨尖刀,在兄長睡下后就趁夜而來。
在幾天的行中,楊震已察覺到這所蘊藏的力量不比原來的他弱,無論是躥高伏低,還是避人耳目,在這使來都很是順暢。而且他的視力與聽力也極強,即便是漆黑的夜里,也能清晰認準道路和可藏之所,這也是他能及時躲避老洪頭的原因所在。
在又穿過幾條街巷后,楊震終于來到了姚家大宅之外。這里雖然比不得張家的豪闊,卻也不是尋常所在,不但占地足有四五畝,一圈外墻也有兩丈多高,常人想要翻可不那麼容易。但這卻難不住楊震,只見他一個沖刺,到墻邊時便躍而起,在早已找準的兩墻上凹凸一踩一勾,就迅捷地攀上的兩丈墻頭,連半點停頓都不曾有。
在進姚宅后,楊震沒有一遲疑就往東邊的那片小樓行去,他已知道姚家會在那擺宴。他輕車路地迅速穿過一條條小徑和曲廊,又避過幾名丫鬟雜役后,來到了一座三曾小樓跟前。此時里不斷有陣陣竹聲傳來,顯然這宴會尚未結束,這讓楊震心一松,他就怕自己來得晚了。
在轉到樓后,楊震又故技重施地躍上了二樓,然后伏低了子向窗口挨去,這就讓他能看清中形。在寬敞的廳堂,擺著二十多席酒菜,二十多人分賓主而坐,每人的邊更有一兩個俏的人兒依偎著,不時給他們布菜斟酒,甚或與他們打罵俏一番。在他們周圍,則散坐著幾十名侍弄各樣樂的優伶,那在樓下聽到的樂曲正是出自于此。
坐在主位上的姚長松長得方面闊口,儀表堂堂,但此時他正把只手一名濃妝艷抹的-襟中掏弄著,可就不那麼好看了。而他側的兩個兒子也是一般,只有年紀最大的姚伯廣只顧自己吃酒,不去與旁子糾纏。
見此景,楊震略皺了下眉頭。倒不是他看不慣這里的象,而是覺得這里人太多了些,想要除掉目標可不那麼容易。畢竟如今只他一人,要除掉姚家四父子,又是在這許多客人面前確實不易。“若是以前,這麼點人本就算不得什麼。”一面仔細觀察著中形,楊震不由想道。以前他也沒做這種在人群中刺殺目標的勾當,當然用的也是遠距離的槍械。
可惜,在這個時代是不可能如他所愿的,但楊震又不想放過眼下這個最好的機會,只得暫且忍耐了。他認為待會酒宴散后,姚家四人必然會落單,到時下手卻也不遲。
此時酒宴之上眾人已至半酣,在一陣推杯換盞之余,就有人帶著五分醉意看著姚長松道:“姚兄,此番你兩位公子去武昌赴考不知算幾何。聽說三郎他……”
這些能姚家邀請參加宴會的都是江陵城里有頭有臉的人,論份也不在姚長松之下,所以雖然這人說話不那麼好聽,似有瞧不起姚叔廣的意思,讓他臉上有些掛不住,可他們卻又發作不得。
半晌,姚叔廣才哼聲道:“林掌柜對小侄的了解也只在街巷間的議論而已,至于我究竟能不能考上,卻不是這些議論能左右的。”
林掌柜見對方面帶不愉,便知道自己這話差了,只得干笑了兩聲敷衍過去。但另一個穿著綢的胖大男子又開口了:“姚兄,在下卻探得一件事,聽說本來以你家三郎的學識是無法參加此次鄉試的,只因那楊家大郎不知因何緣故退出,才他得了這個機會,不知此事可確?”
“這……這都是傳言罷了,完全作不得真。”姚長松面帶不快地否認,但這話可就不那麼堅決了。他知道說這話的李員外因為自家兒子撈不到這麼個機會,這才在酒席上借故諷刺幾句,但對方如今份不低,卻也無法翻臉。但他心里已暗下決心,一旦事,必然他好看。
經這麼一鬧,酒席宴上的氣氛頓時就低落了下去。在又喝了幾杯酒后,眾客人便紛紛告辭離開,而姚家父子因為心中有氣,也沒有親自送客,只有那二子姚仲廣起把客人往樓下引。
見此形,楊震心中一喜,這正給了他一個下手的機會。眼見那些樂師和-也紛紛退出門去,他藏在窗外的子便是一長要竄。這時,卻聽堂上姚叔廣道:“爹,這次我和大哥真能中舉麼?你把一切都安排妥當了?”
“嗯?”聽到這話,楊震的子猛地一頓,他察覺出其中有問題,便暫且按捺下了子,看他們能說出什麼來。
果然,只聽姚長松道:“你放心,既然為父讓你去,你就只管大膽去就是了,我已為你安排好了一切。不論是此次楊晨把赴考的名額讓出來,還是武昌考場上的照應,都不是問題。”
“爹,都這個時候了,你就別賣關子,把到時會怎麼照應我說出來吧。不然兒子心里沒底,總是不安,連武昌都不愿去了。”
“你呀,怎還是如此急。為父之前一直不說,也是怕你知道后招搖出去,那可是大罪。”姚長松說著又嘆了口氣:“既然你一直想知道,那便告訴了你。我已買通考場中不員和兵丁,到時你可在自己的號房地磚之下找到本次鄉試的文章,你照抄便可,足以你中個舉了。不是你,你大哥也得了一般的關照,到時我姚家便要出一門雙舉人了。”說完這話,姚長松已是滿臉興之。
“爹,孩兒憑自己本事也能中這個舉。”姚伯廣有些不甘地說道。
“這不過是為防萬一而已,你若能自己考中這個舉人當然更好不過。”
不待他們把話說完,姚叔廣已大喜笑道:“哈哈,原來如此,這實在是太妙了!這回中了舉,我倒要看看那些瞧不起我的人將會是怎麼一副臉!”
楊震聽到這里,上的殺機陡然消散,他已經有了一個更加安全而方便對付姚家的辦法了,與之相比,刺殺實在不那麼高明。
姚家父子在堂上說著話,卻并不知道自己剛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當然他們更不知道一個更大的危機已籠罩在了他們的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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