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韓瑄自嘲虛度八十余年,但在實際上,這八十余年的宦海沉浮卻讓老人積攢了巨大的聲,門生故吏遍布朝野。即便現在只是一介布,可如果皇帝真能頒下一紙詔書,那麼重返廟堂就是順理章的事,這是沒有基的朝堂新人無法比擬的。
二十余年前,先帝蕭煜忽然駕崩,太后掌權,次輔韓瑄和首輔藍玉各一派,朝堂上呈現出三足鼎立之勢。新皇即位之初,韓瑄和藍玉兩黨相爭,最后關頭太后選擇幫助藍玉,讓韓瑄不敗而敗。
現在,太后早已故去,而新皇與老相的權爭逐漸浮出水面,那麼就給韓瑄制造了一個重返廟堂的絕好契機。因為新皇想要打執掌朝堂近五十年的首輔大人,就必須要扶起另外一個有足夠分量的老人,放眼整個廟堂,徐琰于承平十年病死,端木睿晟執掌暗衛府,蕭瑾早已封王就藩,就只剩下一個韓瑄能夠跟藍玉相提并論。而且韓瑄不比藍玉,空有莫大聲,卻在朝堂中并無太多基,不必擔心他為第二個尾大不掉的藍玉。
更重要的一點,韓瑄不是藍玉這樣的修為高絕之人,等到他穩住了朝堂局勢,差不多也就該老死了,到時候蕭玄剛好開始著手準備給自己兒子鋪路。
韓瑄道:“你剛才說已經見過張無病了,當年他我牽連,被太后娘娘革去軍都督的職位,心灰意冷之下削發為僧,機緣巧合之下又是了佛門的八部眾,為龍部龍王。如今他被佛門主持拿掉龍王名號,那麼他像我一樣回歸朝廷的日子不會太遠了,不過他是否還愿意站在我這邊,就有些不好說了。”
徐北游說道:“張無病將卻邪贈予我,讓我為他辦一件事。”
韓瑄輕笑道:“他不過是放不下一個人而已,你別多心,不是放不下你的師母張雪瑤,而是他要通過張雪瑤才能找到這個人,日后你再見到他時自然知曉。”
徐北游點點頭,接著問道:“遼王牧棠之那邊?”
韓瑄微微皺了下眉頭,輕淡道:“遼王那邊的水太深,涉及到當今圣上和鎮北王這對舅舅外甥,不是現在的你可以手。”
徐北游嘆息一聲,“這些大人也是不得自在啊。”
韓瑄淡然一笑,指著后墻上的一幅字道:“如火聚,得清涼門。這本是華嚴悲智偈中的一句偈語,被當年的千古一相江陵相公引用,說白了就是站在火坑里,卻有冰窖的覺,那時候的張江陵可謂是如日中天,拜首輔,封太師,相爺的均旨比皇帝的圣旨還要管用,他卻說出這麼一番話,你說他是自在還是不自在呢?”
徐北游著那副字,緩緩道:“大約是不得自在的。”
“張江陵不得自在,藍玉也不會好到哪里去,如今藍玉的境與當年張江陵的境又是何其相似,如果換你是藍玉,你該怎麼辦?”老人輕笑著問道。
徐北游想了想,回答道:“江陵相公死后幾乎被大鄭神宗皇帝抄家滅族,如果我是藍玉,有前車之鑒在先,要麼放手一搏,王敗寇,要麼就激流勇退,用幾十年的分換個余生安穩,除此之外,再無他法。”
韓瑄欣點頭,道:“你能有這份見識,說明公孫仲謀的一番心沒有白費,我也不多夸你,總之你一步一個腳印走下去,等到有一天爬到山頂上,領略了上面的無限風之后,再去公孫仲謀的冠冢前敬一杯酒,這樣他即使在九泉之下,亦能欣含笑。”
如果是有當年的朝堂老人在此,就會知道韓瑄的這番話分量有多重,韓瑄什麼大風大浪沒有見識過,年輕時跟隨先帝蕭煜起事,與徐琰和端木睿晟并稱為齊初三杰,在蕭煜從黃龍改元為太平的那一年,韓瑄登閣拜相,位居當朝一品。
在他與藍玉組閣的二十年中,來了又去的年輕才俊如同過江之鯽,最終被他看上眼的又能有幾人?可有
一手之數?能讓老人為之容的人或事當然不,但無一不是秋葉、公孫仲謀這個層次的大人,徐北游這個年紀的年輕人,縱然有兩人關系親厚的原因在里面,能讓老人說出這番話也是殊為不易。
不過徐北游對于這番話倒是沒有太多,仍是一臉平靜的模樣,還是正襟危坐在小板凳上。差點沒讓老人沒忍住提醒他一聲,老夫都把你夸到這個份上了,你也好歹表現出一點欣喜和雀躍應個景也好。
韓瑄問道:“何時去江都?”
徐北游沉了一下,說道:“等過去這個年關,一開春我就。在此之前,我也好趁著這個時機鞏固下自修為。”
韓瑄收斂了臉上笑意,緩緩說道:“此去江都,不比西北塞外,中原江南自古都是豪閥遍地,臥虎藏龍之地,你說不準哪家就藏著個千年老王八,說不定哪家就可以上達天聽,更別說那些深固甚至可以只手遮天的地頭蛇,所以此行要謹慎,萬事小心。”
這一晚,徐北游和韓瑄兩人談了許久。
第二日清晨,徐北游獨自一人來到小方寨后的斷崖上。
十年前,他就是在這兒遇到了師父公孫仲謀,公孫仲謀尋訪韓瑄未果,卻意外收下了一個徒弟。
也正是在這兒,徐北游見到了誅仙出世,知道了外面的世界是如此廣闊。
徐北游就像當年公孫仲謀那樣盤坐于斷崖上,將劍匣橫在膝上,著崖外的風景許久許久,最后用袖子遮住了面龐。
當年握著夏蟬的孩已經長大,將手中的夏蟬換了膝上的劍匣。
可臨近初冬時節,不管是怎樣堅韌的寒蟬,都難免在凄切哀鳴中死去。
正如橫秋老氣,終究敵不過新冬來臨。
沒有蟬。
也沒老人。
徐北游在這兒為公孫仲謀修建了一棟小小的冠冢,將那件已經破爛不堪的黑袍葬在了里面。
徐北游對著墳冢叩首三次,轉大步離去。
穿梭如流水,轉眼間已經是小年,徐北游先為師父上香之后,來到丹霞寨,去了最常去的那家酒樓,點了一碟茴香豆和一壺熱茶。
酒樓大堂里有位說書先生,是酒樓掌柜專門從陜州那邊請來的老先生,一月就要二兩銀子,不過也的確超所值,上到公卿權貴的廟堂斗法,下到升斗小民的鄉野奇談,竟是沒有這位老先生不知道的。
此時說書老人正一邊小口呷著熱茶,一邊說前不久轟天下的巨鹿城互市。
先是說靈武郡王蕭訶笑迎天下客。
再說八方云,巨鹿城中魚龍混雜。
說那道門仙人踏云而至。
說那劍仙劍五千。
當說到時道門仙人大戰劍仙時,老人興起,以手中清茶作酒,一飲而盡。
最后說道門仙人招手引來天雷頂,劍仙則是拔出仙劍出鞘,一劍破去天雷無數。
此時整個客棧已經雀無聲,針落可聞。
徐北游面無表地啜著茶水,默不作聲。
一場書說完,徐北游起結賬。
臨走前他向掌柜要了兩壺酒。
從來不喝酒的徐北游走在長街上,將其中一壺酒飲盡后,臉通紅,舉起另外一壺酒,自言自語道:“師父,我先干為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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