穎江市，南北街

六月初，天空剛剛翻起魚肚白，街道上只有零星的幾個人。

尤星越拖著大號行李箱，走了十來分鐘，終于停在一家門店前。

門店的門牌號是南北街137號，很多年沒有營業，鏈鎖都上了一層銹，奇怪的是玻璃門上卻沒有多灰塵。

尤星越看看門牌，確定自己沒走錯，正要拿出鑰匙開門，隔壁136號走出一個中年人，詫異地看著尤星越。

人年近五十，臉蒼白，看上去有幾分病弱氣，問:“你租了這家店？”

尤星越的目在人眉心略過，人天庭飽滿，看得出是積福積德的善心人，但眉宇卻團著一晦暗的黑，整個人生氣弱運勢低，如果不盡快理，人很快就會大病一場。

尤星越收回目，面不改地回答:“是家里親戚過繼的。”

尤星越大學剛畢業，半個月前一個遠房親戚病逝，膝下沒有子，所以就將這間店鋪轉給了尤星越。

因為尤星越接了贈予，所以必須承擔遠房親戚的欠下的醫療費，尤星越用積蓄還了所有債務，只剩下一點生活費，因為已經畢業，不能再住宿舍，尤星越索搬到店鋪來住。

察覺到人的神有些張，尤星越地問:“外面太大，阿姨進來說話？”

尤星越戴著一副細邊眼鏡，眉宇半掩在鏡片后，目說不出的沉定平和，五又格外清雋，只要微微含笑，那眼神就帶了笑意，就像春風懶洋洋地在人上打了個卷。

人放松下來，連忙擺手，“不進去了。”

本來是猶豫的，可是這個年輕人溫，頓時好倍增，提醒道:“你這店有點邪門，還是請人做完法事再開業吧。以前有人進去做過生意，賠錢不說還生病。”

尤星越沒想到對方是來提醒他的，眼神一些:“沒關系，我不怕那些。”

人連連擺手:“可不能不怕！你們現在的年輕人，膽子都太大了！聽阿姨的，阿姨吃的鹽比你吃的飯都多！這家店面不能用……”

尤星越笑著聽完人的勸告，突然道:“阿姨，冒昧問一下，你家里最近有人去世嗎？”

人滔滔不絕的勸說戛然而止，驚奇極了:“你怎麼知道？！是我公公，前幾天去世了。”

尤星越手在人左肩上輕輕一撣。

人只覺連日來的疲憊和酸痛忽然煙消云散，人自己看不出什麼，但在尤星越的眼中，人左肩上萎靡的火苗再次歡快跳起來。

民間傳說中人有三把火，分別在頭頂和左右肩，人左肩的火微弱且頻繁跳，一看就知道是了驚嚇后沒有恢復。

只是輕輕一拂，人連日來沉重的肩膀突然松泛起來。

人難以置信地看著尤星越過于溫年輕的面容，——這個年輕人看上去和自己兒子一樣大？居然是有真本事的人！

人立刻改口:“大師！我這是怎麼了？！”

尤星越捻了捻手指，笑道:“民間有老規矩，出殯不能回頭，阿姨是不是沒有遵守？路上回頭撞了煞，阿姨最近幾天應該做了不噩夢，早上要出來曬曬太。”

人吃了一驚，沒想到尤星越連送葬路上回頭都猜出來了。

連連道謝:“謝謝大師！我這幾天都會好好曬太的。”

尤星越淺淺一笑，打開137號的門鎖。

人這一次沒有阻攔尤星越。

尤星越道:“阿姨你忙吧，我先進去了。”

人高興地轉回了隔壁店，正在搬家的丈夫頭問:“你跟那個小伙子說啦？他不信？”

人白了丈夫一眼:“說了，人家可是有本事的人！一眼就看出家里前幾天走了人，手在我肩上拍了一下，我就覺渾骨頭都輕了！”

人照照鏡子:“你看我臉是不是也好點了？”

丈夫好笑道:“你這是心理作用，那麼漂亮一個小伙子被你說的跟大師一樣……咦？好像是好一點了。”

他湊過去，妻子這幾天晦暗發黃的臉果然了好了一點，出去一趟，整個人都神了幾分，不是病怏怏的樣子了！

丈夫心里一驚:看來真上大師了！

他撓撓頭，盡管如此，他心里對那個大師依然有所懷疑，但還是抱著一希，問道:“要不，我們去拜訪一下？說不定真能幫你看好。”

137號

尤星越關上后的玻璃門，在空闊的店面里發出吱嘎一聲。

外面明明是炎熱的夏天，137號的溫度卻低得讓人發抖，空氣里還彌漫著一生銹的水汽。

“嗚嗚嗚——”

低沉的哭聲盤旋在137號部，風掀起了窗簾，卻沒有進一。一片防塵布突兀地翻飛到空中，呈現出一個人形！

白布森森道:“好大的膽子，敢來占爺的房子！”

防塵布嘩啦一聲落，出千萬縷的黑頭發，包裹著一人多高的鬼影。

它渾都裹在黑的頭發里，黑發炸開在墻上映出張牙舞爪的黑影，頭發分出幾卷向尤星越！

尤星越愣了一下，黑發來得太快，他差點沒看清楚。

在黑發后，鬼影發綠的眼珠盯著尤星越:這個白白凈凈的高個男生很快就會和其他店主一樣，一邊哭一邊喊地從店里滾出——

尤星越嘆了口氣，放下行李箱，不見他有什麼作，發在即將及尤星越的毫厘之外忽然停滯——

空氣中憑白生出十來纖細的紅線，眨眼將張牙舞爪的黑發扎了兩個羊角辮。

鬼影:“？？”

它在南北街橫行霸道，從未過這樣的侮辱！

奇恥大辱！奇恥大辱！

尤星越手指搭在紅線上，禮儀周全地道歉:“不好意思，我近視看不清楚，只好對你暴一點了。”

就在鬼影要放狠話威脅的時候，他注意到了捆在自己上的紅線，忽然想起流傳在穎江市的一個小道消息——

穎江市有個奇怪的天師，沒有靈力看不到妖氣，甚至分不清妖怪和人，會用一種殷紅的線，比道士的法還厲害。

天師長什麼樣？

戴著細邊眼鏡，比電視上的明星還漂亮。

鬼影嚇得魂魄不穩:怎麼會惹到這種人！

紅線細如蛛，眼很容易忽略，脆弱得似乎一就斷，實際上堅更勝鋼，輕松地將發狂的黑發綁一束。無論黑發如何掙扎，紅線始終捆住黑發。

尤星越近視，走近幾步才發現黑發的本是個人形，全都被包裹在黑的發中。

尤星越打了個響指，紅線將頭發完全起，出鬼影的真容——這是一個年約三十的中年男鬼，留著兩撇小胡子，穿著民國時期的短打。

男鬼眼珠子一轉，知道自己踢到了鐵板，當即變了臉，討好地說:“大師！您大人有大量，饒了我吧。我只是待在這里，從來沒有害過人吶！”

尤星越:“你確實沒害過人，但你死了這麼久，氣比尋常亡魂重得多。在一個地方待久了，難免影響周圍幾家門店的運勢。而且南北街是大型商業街，活人的生氣重，對你也不好。”

隔壁店的主人原本八字就輕一些，很難說是不是也到了男鬼的影響。

這種徘徊世，又不肯好好修煉的鬼魂，最后都會因為氣晦氣太重，變霉運之子，誰挨誰倒霉。

男鬼哼哼唧唧道:“小的知道了。但是小的……”

尤星越饒有興致地看了他一眼:“你還在這兒待著，是想我現在就渡你下地獄？”

男鬼立刻一團:“不不不，小的這就滾！”

外面天還沒亮，男鬼刷刷兩下用黑發包住自己，理滾出了137號。

男鬼滾到門口的時候撞在門框上，掉下一把鑰匙。尤星越撿起來還沒說話，男鬼生怕尤星越立刻渡他下地獄，慘一聲消失在了空氣里。

尤星越:“……就這點出息。”

尤星越撿起鑰匙，是一串店門的備用鑰匙。

擺平了男鬼，尤星越吐出一口氣，本以為可以好好休息一會兒，就聽見137號部傳來一個的男聲音，虛弱中著委屈:

“你怎麼才來呀？我等你好久了。”

尤星越鏡片后的眼睛輕輕瞇了一下，角若有若無的笑意消失了。

店面里肯定沒有第二個人，那說話的，必然是妖鬼怪。

聲徘徊在137號部，尤星越一時找不出聲音的來源，他偏過頭，鏡片為目鍍上一層薄薄的寒意，他問:“還有誰在這里？”

明明沒有覺到其他氣。

“是我呀，”那個聲音明顯著急起來，“我是不留客，就是這間店面！”

尤星越:“……”

有種租了房子才發現自己有室友的尷尬。

不過房子畢竟是人家的，尤星越道:“我尤星越，從親戚手里繼承了這間店，可以在這里暫住嗎？”

“我知道，是我特意來找你的。”

137號的暗亮起微微的，片刻后亮消失，走出一個小小影，七八歲的男孩模樣，穿著舊時候的對襟短衫，頭發扎兩個小發包。

他像個虛弱的游魂，上卻沒有氣，半明的軀，看上去似乎隨時能消失在空氣里。

尤星越疑:“特意找我？”

不留客慢吞吞走過來，站在尤星越面前，仰著頭:“你欠了我十萬，約定了要還我。

尤星越挑眉，并不信:“我欠了你十萬？”

尤星越沒有超前消費的習慣，絕不會在外面欠債，何況他怎麼會欠一個……非人類的債呢？這年頭有網貸，總不至于還有妖貸吧？

尤星越蹲下來，手臂放在膝蓋上和不留客平視，好脾氣地詢問:“你會不會認錯人了？”

“不會！”不留客聲音清脆急切，他從懷里掏出一張欠條，“你看，欠條！”

借條陳舊發黃，一看就知道是有年頭的舊紙張，但被保存得很好，四角平整。

尤星越打開欠條，只見上面寫著:

本人向不留客借十萬，由本人下一世（卜一卦，姓名尤星越，男，六月初四生，于二十二歲與不留客再見）償還。

尤星越:“……”

確實，他姓名尤星越，六月初四的生日，今年二十二歲。

太好了，上輩子打了欠條，連這輩子姓什麼什麼都算好了。

這算什麼？我坑我自己？！

尤星越拿著欠條，一時沒有說話。

不留客以為尤星越要反悔，著急地拉住尤星越的袖子:“你要是不還我，我很快就會消失了。”

不留客呈現半明，如果繼續衰弱下去，再過幾年的時間就會消失。

尤星越的心下去，很無奈地笑道:“我當然要還你，就是這個數目比較大，我在想要怎麼才能盡快還上。”

他雖然是半個天師，卻不出名，平日里也只是驅逐一些糾纏自己的鬼魂妖怪，要憑借天師的本事賺錢，恐怕要好幾年才能熬出名聲。

何況，他會捉鬼，卻不通風水看相，門路自然沒有風水大師那麼廣。

不留客陡然神起來:“賣古董！”

137號部空間極其寬敞，擺著五架大型博古架，這些黃花梨的昂貴博古架上陳設著字畫卷軸，金銀玉。

顯然，架子上這些就是不留客說的古董。

尤星越對古董了解不多，但能覺出這些件散發著歷史和時間的氣息。

尤星越低頭問:“我幫你賣古董就行了？嗯……那只要能賣出一件，我就能還上十萬了。”

“不對！”不留客用力搖頭，“你每賣出一件，只還我一線！你欠的不是錢，是線。”

不留客想了想:“你轉世之后忘了之前的事吧？線就是生靈與生靈之間的聯系，可以是契約，也可以是因果。我們將一件古董結緣給人類或者其他生靈，就能獲取一線。你的那些線，已經完全是你自己的了，不能再轉贈給我。”

尤星越陷沉默。

不留客仰頭看著尤星越，小聲:“你怎麼了？”

尤星越表和語氣都很超:“沒什麼，只是覺日子沒什麼奔頭了。”

也就是說，他欠了不留客十萬樁生意，別說這輩子，可能下輩子都還不上。

尤星越將欠條還給不留客，后傳來了敲門聲。

尤星越打開門，剛剛才見過的阿姨就站在門口。

阿姨出一個張的笑容:“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