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仔細到這地步, 總算護著衛平平安安到殿試這關, 臨出發前, 還替男人理了理襟, 又拍拍下擺。說:“我聽郭大哥講同進士如夫人都是笑話, 不知道相公你是不是也這樣想, 可我覺得, 能順順利利過完這趟，平安回來就好。皇上欣賞誰的文章要點誰當狀元不是咱們猜得的，聽說大臣之中也有三榜進士, 甚至還有沒考上進士憑能耐從地方上熬出頭的。一考定不了終，相公別有太大負擔。”

姜原先不明白進士及第、進士出和同進士出有什麼區別，這陣子郭舉人閑著沒事跟解釋了一下。大概是說一榜二榜進士才是正經的, 要是一榜直接就可以進翰林院, 二榜需要加試，看績選進翰林院, 三榜等同于落榜, 就是沒被皇上看中給你個安。

朝中也有三榜進士出的大臣, 都是上地方去謀缺慢慢熬上來的, 熬上來之后很不喜歡別人提起他三榜出, 全當是黑歷史。

這麼解釋過后，姜聽懂了, 聽懂了也沒有很為男人著急，走到這一步就是聽天由命。想想三郎考前總是倒霉不假, 能進得了考場順利把題目答完, 取中的機會還是很大的。

他會考。

姜對男人有信心，衛也沒辜負他，這年的殿試說起來故事不。

且省略應試學生進宮的過程，只說考試本，就很彩。

這是皇上真正意義上第一次主持殿試，這麼說是因為當今十分年輕，他十一歲登基，因為年紀太輕之后很多年朝堂都被重臣把持，到十七才真正實現親政，親政不過兩載。皇帝年號乾元，現在乾元九年。上屆科舉皇上還在跟朝臣博弈，他沒有真正把大權掌在自己手中，上屆的一甲是幾位大臣爭得面紅耳赤之后定下來的，只不過例行通知了皇上一聲。

上屆一甲這三位，包括二甲里面考進翰林院的幾乎都沒得到皇上信任，皇帝了解了這些人的生平，大概就知道他們是哪派推上來的，知道以后就沒想特別提拔哪個。

他親政之后等啊等，好不容易等來新一屆科舉，會試結果出來他就看過這屆貢士名錄，后面的沒怎麼注意，排前三十的皇上多都有了解，已經給這些人完了勢力劃分，心里大概知道誰是誰的人。

這些人里面，一多半都有靠山，干凈的。

對于這個現狀，皇帝既有不滿也有不甘，他想選些出簡單背后沒那麼多勢力勾連的人，不管是放進翰林院或者外任，打磨出來能為他用。

可這種極能在科舉中出頭，能來到皇上面前的半數都是世家或者宦子弟。

心里不滿，他倒沒表出來，甚至還在殿上了笑臉，跟著就出了一道讓考生抓耳撓腮急上火的題——談賦稅。

皇帝出完題目就在龍椅上坐下了，他觀察著眾考生的反應。

有人互相對眼，有人眉心皺，有人四五月間冷汗直冒，有人猶豫再三遲遲不敢筆，還有人提著筆都在哆嗦就是落不下去……本朝的殿試是這樣，考策問，問政事或者民生。上屆科舉考試之前那一冬北邊極寒，鬧了凍災，幾個省的百姓苦不堪言，殿試考的應對方法。本來以為這屆也會出個類似的題，有經驗富的事先已經準備上了，卻沒料到皇上會問賦稅。

問賦稅也沒什麼，問題出在哪兒？出在皇上他沒表態。

眾考生遲遲不敢下筆是因為他們尚未拿清楚乾元帝的心思。

是覺得問題十分嚴重希有人能指出來，并提出建議。還是對稅制基本滿意，想要局部調整方案。又或者這個年輕的皇帝想聽天下學子吹噓他的功績，想看大家逢迎拍馬……

應殿試這些人都跟皇上不，誰知道他想看什麼？

怕呀，怕走錯路直接掉三榜去。考策問的時候要想排名好，你的想法就得跟皇上對得起。

多數人急上火的時候，還沉得住氣的，就先一步了皇上的寶眼。稍加思索之后立刻準備起草的，更顯得鶴立群，皇帝瞧著不顯山不水，他心里已經記了好幾個人，在學子們都咬牙筆之后，年輕的皇帝從龍椅上走了下來，準備看看這屆選上來的貢士都在寫些什麼文章。

他下來之后，應試學子的力更大，有人手抖到沒法寫字，筆尖落下去就彎蚯蚓。

這其中，也有一些特別鎮定的。有些是世家名門出，見慣了大場面，也有像衛這樣，琢磨起問題就渾然忘我，他腦子轉得飛快，埋頭整理要點，起草文章，沒注意到皇上走下來了。

皇上之前就注意到衛，一則他看起來十分鎮定，下筆穩；二則年輕人模樣出眾，挨他很近那兩個看著都有三四十歲，就把衛襯托得格外年輕，他打扮雖然樸素，看著英姿一表人才。

皇上對衛的第一印象還深刻，并且不錯。

他走過去的時候特地駐足看了一眼衛正在起草的文章。

一看，就走不了。

皇帝臉上還是沒什麼表，心里驚濤駭浪，負在后的手都悄然一，不過很快又松開，這個細節除了跟在皇上邊的太監總管，誰也沒注意到。

他站了一小會兒，就接著往前走，跟著又看了幾篇文章，然后就坐回了龍椅上。

太監總管給皇上看茶，小聲說:“奴才斗膽問一句，皇上您看這屆學生如何？”

“不如何。”

“沒有合您心意的？”

乾元皇帝沒說話，伺候他很多年的太監總管都要退開了，這時候，皇帝吩咐他把詳細介紹了三百名貢士來歷的那本名冊取來。

說是詳細介紹，其實也沒多詳細，就是登記了底下這些人的籍貫、出、年齡、一路是怎麼考上來，每次多名。

在中間靠后的位置，他把衛給翻著了。

翻著就納悶了，會試排一百九十八，是考瘸了？

他想了想今年會試的考題，又想到主考是誰……有點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這屆主考的秦大學士早些年也教他讀過書，秦大學士看文章比較講究，衛這個路數的確不是他欣賞的，乾元皇帝估這人能排在一百九十八進宮里參加殿試還多虧會試考不止一人，會試二十人閱卷，商量之后定下排名，主考的確有最終決定權，不過也要參考其他考意見，不可獨斷專行。

這衛吧，有些觀點不錯，乾元皇帝看了一會兒都有心想找個之間同他聊聊。不過他那文章平實了一點，遣詞用句不夠妙，看著就是底蘊不深的貧家子弟。

皇帝又翻了幾頁，就把冊子合上了，之后一直在斟酌。

斟酌該怎麼給底下這些人定排名。

按他心里真正的想法來，像衛肯定點一甲了，皇帝不敢，倒不是料想到朝臣會反對，是怕把人捧太高。像這種背后無靠的貧家子弟，風頭太勁要麼直接給人折了，要麼就是一連串的利，沒長起來就了權臣的爪牙。

這是個人才，要用得好還要打磨，如今他太年輕了，見得世面也不夠大，大觀點上跟皇帝很合得來，方案不太能立得住。

皇帝都沒去管一甲，這屆出盡風頭的全是世家子弟，他就等著看幾個大臣去爭。

棘手的還是衛這個排名。

后來皇帝想通了，只要不是總榜前四，后面都差不多，排名上一位下一位沒多大關系。這年的殿試依然是幾方勢力搶排名的舞臺，朝臣提名的一甲三人皇帝都順著夸了一通，說不錯，問他們覺得名次怎麼排，誰取第一？幾個大臣吵了得有一盞茶的時間，誰都沒說服誰，最后還是跪在皇帝面前請皇帝做主。

皇帝讓大學士代筆，閉眼就把順序給排了出來。

一甲敲定之后，二甲前幾位是皇帝欽點的，后面全給幾位大臣，讓他們看著排。

幾位大臣都糊涂了。

就沒看懂皇帝是什麼意思。

他取這些人里面，什麼出的都有，表達什麼觀點的也都有，沒有十分統一的標準，就不知道分別是哪一點被皇上看中了。

衛就被乾元皇帝混在了這些人里頭，給他點了個二甲第八，總十一名。

皇榜公示出來之后，他自個兒都驚了，后來回去也是一腳深一腳淺，整個人都恍惚的。

照本朝的規矩，進士及第直接進翰林院。他是二榜出，二榜進士可以參加朝廷安排的考試，考得好也能進翰林院，做庶吉士，庶吉士沒品階，卻是個好職位。

哪怕沒選上庶吉士，也有很大機會被指派到地方上做。

衛其實沒想到，他沒想到自己能上二榜。

二三榜人數雖然沒定死，大概都有個數，三百人里面能得進士出的一般就百來個。往上數幾屆，殿試排名和會試差別不大，他心里有準備，想著自己一百九十八，八同進士。衛心態好得很，就想著把自己的觀點寫個痛快，他估后面就要到地方上去謀缺，能把意見呈給皇上的機會搞不好就這一次。

他把握住了，寫了個痛快，乾元皇帝也看了個痛快，看完斟酌之后給他點了二甲第八。后來還給翰林院那邊的心腹大臣打了招呼，讓他在二榜進士復考的時候把人選進翰林院去，吊尾上選進去，選進去了不用過分倚重，讓他自個兒多看多學多琢磨去。

衛這個人，明顯是想法偏激進的改革派，外放出去搞不好犯到地頭蛇，天高皇帝遠人就沒了。

乾元皇帝有心栽培他，不吝惜在他上花些心思，不神給鋪了條路。

這個時候衛自己還不知道呢，他走完各種流程之后回了借住的院子，把好消息告訴姜。姜是高興，可也沒到夸張的地步，男人考前衰考運好這點看出來了，雖然都說希不大，進士出心里還是想過的，也算有準備。

還穩得住，郭舉人刺激真太大了，二甲第八，總十一名啊！

雖然說過個幾年之后別人能記得的頂多也就一甲那三個，不闖出點名堂誰記得你個二榜進士？可那也是二榜進士，實實在在的進士出，甚至排名還很靠前。

“衛兄！衛進士！衛大人！你真讓我大開眼界了！會試一百九十八，殿試排到十一，這怎麼辦到的？”

衛推說還沒謀到擔不起大人這個稱呼，又說不知道怎麼排的，進宮之后他一心想著踏踏實實寫篇文章，就顧著寫文章去了，別的一概不知。

郭舉人問皇上殿試出的什麼題。

“皇上問了賦稅。”

“你如何作答？”

“自然是肯定一部分，再提些許異議。”

“皇上給你點了二甲第八，該是認可你的說法？”

衛遲疑了一下，說不知道，考生之間觀點差很大，說什麼的都有，他不清楚自己哪一點被皇上看中了。

“不管哪一點，總歸是被看中了。我們同樣從宿州府學出來，我中舉后洋洋得意，自覺很了不起，結果你看看，我會試一敗涂地，反觀衛兄，青云直上了皇上的寶眼，前途不可限量。”

郭舉人還在拍他馬屁，馮梁也得到消息趕過來了，又是一番吹捧，不停說他家這院子沾了進士老爺的。

得虧這是京城，在這里他無親無戚無朋無友，相的就這麼幾個人，聊過各自就散了。散去之前衛問郭舉人是不是著急返鄉？如果不著急，能否再等幾日。

“我還準備參加朝廷為二榜進士準備的復試，看能不能直接考出個。郭兄若不著急，等我幾日，要是沒考上我跟你一道返鄉，考上了估就得拜托你替我帶個信回去。”

郭舉人真不著急走，他也想看看鄉下讀書人能一飛沖天到什麼地步，就爽快應了，心里已經在琢磨回去要怎麼跟原先的同窗吹噓。

說書的都不敢這麼編，去年這會兒他還是個窮秀才，眼下金榜題名得了進士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