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長寧已經斷斷續續地疼了一整日, 此時夜深，陣痛愈發明顯, 疼得汗津津的, 還未正式開始生產便已面蒼白。

越瑤在間陪著，看著鬢角的頭發都被汗水打了，不由著急道：“疼這樣了, 怎麼還沒有生”

蕭長寧忍著痛調整呼吸, 勉強笑道：“生孩子的是本宮，怎麼你反倒比本宮更為張”

越瑤笑了笑，給汗，盡量用輕松的語氣鼓勵道：“殿下別怕, 待會兒喝碗參湯，吃飽了才有力氣使勁兒, 子時前保管母子平安。”

“說不定是個孩兒呢。”又一陣痛襲來, 蕭長寧咬瓣，手下意識搭在隆起的腹部，著氣問道，“沈玹呢”

越瑤掀開紗簾朝外忘了一眼，見沈玹的影子映在門扉上，便道：“在外頭和太醫院的醫談話，可要臣去喚他進來”

蕭長寧想了想, 搖頭道：“不必呃”

又是一陣劇痛, 疼得五指都攥在一起。

屋外, 經驗富的年長醫正在向沈玹匯報蕭長寧的況, “長寧長公主骨架偏小，形瘦弱，生子會比的婦人艱難些。”

沈玹眉頭擰川字，沉聲說：“胃口向來不好，這些月份哄著多吃些，也不見長胖。”

“沈提督放心，并非多吃長胖就一定易于生產，若是胎兒過大，反而會有難產的危險。”醫恭敬道，“好在長公主胎位很正，一定會母子平安。”

“還有多久能生下來”

“這個要依長公主的況而定，方才去看時已經開了七指，現在應該可以準備生了。”

沈玹面繃，幽深凌厲的眼睛盯著醫，一字一句道：“你聽著，不惜一切代價，本督也要平平安安的。”

醫一，忙低下頭屈膝道：“是，是”

醫整頓好藥箱進房，冬穗和阿朱也挽著袖子進去幫忙了。沈玹獨自在門外站了一會兒，而后整理好神，抬腳了間。

正在準備的醫抬眼見他進來，嚇了一跳，下意識想要阻攔，一旁的越瑤卻是手按住的肩，朝搖了搖頭。

沈玹從不認為自己的妻子生產是件晦氣的事，他淡然自若地掀開紗簾，走到擺著熱水、剪刀、紗布等的間，尋了個位置在蕭長寧邊坐下，拉住攥的手抵在自己額間，嗓音帶著毫不掩飾的心疼：“還好麼”

“有點張。”蕭長寧的視線落在醫手中的銀針袋上，又掃視了一眼案幾上擺放的明晃晃的剪刀和小刀，長吁一口氣道，“已經很疼了，不知道生的時候會不會更疼。”

“會很順利的，我在這。”沈玹像尊煞神似的坐在那，的確有鎮邪避災之效。

這話很令人安心，蕭長寧覺劇痛也減緩了不，心中暖暖的，笑道：“那你要一直陪著我。”

“嗯，一直陪著。”沈玹從阿朱手中接過參湯，將湯吹涼了些，抬眼道，“喝點湯”

蕭長寧搖了搖頭：“疼，喝不下。”

“一定要喝的，殿下，喝了才有力生孩子。”醫在一旁叮囑，又掀開被褥對說，“殿下將支起來，打開些，奴婢替您看看。”

蕭長寧依言照做。沈玹將湯勺送到邊，哄道：“張，我喂你。”

蕭長寧喝了一口，沈玹便俯在額頭親了一口，以示鼓勵。

片刻，醫從榻尾被褥中鉆出，笑道：“宮口差不多全開了，可以生了。”

蕭長寧又勉強喝了兩口湯水，便疼得實在吃不下了，攥著沈玹的手道：“不行不了了”

面蒼白，鬢角汗，眼里已疼出了眼淚。

沈玹只好放下湯碗，起將擁懷中，細碎地吻著的額角，安道：“產前我替你開過產道，不會有事。”

開產道的過程有些恥，蕭長寧蒼白的臉上便忍不住浮上一層紅暈，但很快，便疼得顧不上恥了。一開始還是咬牙小聲哼哼，到最后疼得青筋凸起，只想快些將肚里的孩子生下來才好。

“長公主殿下調整呼吸，好使勁兒”醫滿手是，不住地鼓勵。

蕭長寧其實已經聽不清醫在說些什麼了，渾汗津津如同從水里撈出來，在外的皮是一種毫無的白，朦朧間，似乎聽到有人說：“皇上來了”

又聽見沈玹吩咐：“讓他在外候著，別讓長寧分心。”

而后便什麼也聽不清了，長久的疼痛和力使得視線朦朦朧朧，眼里滿是淚水和滲進來的汗水，虛弱道：“他一直不出來沈玹，我疼。”

“再堅持一下，乖。”沈玹用大手去額上的汗水，回厲聲道，“你不是說很快嗎怎麼過了子時還未生出來”

他的目實在是太復雜太可怕，醫抖著滿是鮮的雙手，倉皇下跪道：“已經快了，真的很快了但長公主得繼續用力啊，孩子不能在產道憋得太久”

一旁的越瑤張地抖著，勸沈玹道：“唉，你別嚇著。”又俯對蕭長寧道：“殿下，你聽見了麼很快了，只要你再用點力，我們已經能看到孩子的頭頂了”

沈玹的鼻尖也冒著汗，手背被蕭長寧攥得發青，溫聲安：“再堅持一下，長寧，就一下。來，深呼吸，用力”

蕭長寧從未見過沈玹如此眼神，脆弱的，心疼的，好像下一刻就會落下淚來。勉強收回渙散的神智，將瓣生生咬出來，配合肚子里的靜用盡全力氣

丑時，四更鳴，東廠廂房間終于傳來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

聽到嬰兒哭聲的那一瞬，許多在院門外祈禱番子俱是歡呼起來，就好像是他們的孩兒降臨似的廳中候著的蕭桓一宿未眠，直到冬穗匆匆來報，欣喜道：“恭喜皇上，長公主誕下千金，您做舅舅啦”

蕭桓猛地起，愣了一會兒，又茫然地坐回椅子上，喃喃道：“朕，朕”

片刻，他終于回過神來似的，長松一口氣笑道：“好，好朕要做舅舅了”

房，醫和侍婢正在為嬰兒拭子，沈玹卻顧不得看兒一眼，只地握著蕭長寧力垂下的手掌，與額頭相，不住地親吻的臉頰。此刻，沈提督一向沉穩威嚴的嗓音微微發，深深道：“辛苦了，長寧。”

蕭長寧無法回應他，已是累得連一指頭都抬不起來，肚里一空的那一瞬，腦袋里嗡嗡作響，幾昏厥。

見面蒼白如紙，鮮染紅了滿盆清水，沈玹忽的抬手撐在眉骨上，用手掌擋住了眼睛。

蕭長寧虛弱地抬眼，剛巧見到一滴淚水從他掌下落。

蕭長寧一怔，心臟仿佛被人狠狠揪住，疼得慌，比方才生孩子還要疼。

這是第一次，看見沈玹流淚，無聲且沉默，只有一行痕劃過下。

“沈”不安地張了張，想要安，想要微笑，想告訴他自己沒事，卻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越瑤將清理好的嬰兒抱過來給沈玹和蕭長寧看，興道：“是個千金，像殿下一樣漂亮”

沈玹無暇顧及兒，依舊擁著蕭長寧，將鼻尖埋汗的頸窩，低聲道：“長寧一定很疼。”

只此一言，蕭長寧便覺得自己再大的痛也值得了。角了，終是架不住渾的疲憊，眼睛一合，沉沉地睡去。

直到為蕭長寧洗了子，待睡得安穩了

，沈玹這才接過越瑤懷中的兒，凝神著襁褓中孩子皺還未張開的小臉，神是從未有過的溫。

他抱著兒推門出去，吩咐候在外頭的林歡和方無鏡：“掌燈。”

嫣紅的燈籠很快升起，將東廠照得如同白晝。沈玹一武袍，單手懷抱嬰兒踏著滿地燈火而來，如同懷抱著一個嶄新的世界，氣勢威嚴。

而前庭，東廠的干事和役長皆已候在此。

沈玹走到人群的最前端站立，而后雙手將襁褓中的孩子高高舉起，如同向全世界宣告這嶄新生命的來臨，滿院番子悉數按刀跪拜，極盡臣服。

燈火映在沈玹的眉眼中，宛如萬千星斗匯聚。他用有力的臂膀托起嬰兒，高聲道：“吾妻長寧，喜誕”

滿庭番子齊聲高賀：“恭賀廠督、長公主殿下，喜得千金”

一連歡呼三遍，直到廳中的蕭桓也聽到了靜，聞聲趕來。

蕭桓審視著沈玹懷中皺的嬰兒，下意識手想要新生兒的臉頰，然而手還在半空中，嬰兒卻是出蓮藕般的小手攥住了他的食指。蕭桓一愣，心中仿佛有一的弦被，激得幾乎要當場落下淚來。

這就是他的外甥，這就是蕭家的脈

“傳朕旨意。”蕭桓微微一笑，當場下令道，“封長寧長公主為一品永樂郡主，從今往后，當與朕的子平起平坐”

皇家貴極有一出生就天子冊封的，可見這名小郡主在天子心中的地位，又出生在人才輩出的東廠，有北鎮司使做大姨，說是眾星捧月也毫不夸張。

然而兒出生才幾天，蕭長寧倒十分苦惱。

“你說，我們的孩兒究竟是姓沈還是姓周呀”蕭長寧還惦記著沈玹的本姓，抱著孩子在榻上喂，擰著眉道，“要不，隨我姓蕭好了”

沈玹笑了，手將吃飽喝足的孩子抱了過去，又替蕭長寧掩好，說：“姓沈，名字你定。”

蕭長寧不想將孩子給媽喂養，好在自己水還算充裕，只是被孩子吮得發疼，便著前笑道：“名字我想了十來個，總是不能決定，待會給你看看，我們一同商議。”

想到什麼，又低笑著說：“其實桓兒賜的封號就好，永樂永樂，永遠安寧快樂。”

沈玹指了兒帶著漬的小，又傾在蕭長寧上一吻：“不急，慢慢來。”

蕭長寧悶笑著迎合他，直到險些將襁褓中睡的兒弄醒才罷休。

蕭長寧重新哄著兒睡，這才疲憊地嘆道：“生孩子本就艱難了，孩子更難。”

“那便不生了，有兒一個便已足以。”沈玹將孩子放在搖籃中安睡，這才重新回到榻上擁住蕭長寧，在耳畔低語，“那樣的痛，我舍不得你再第二次。”

蕭長寧罵他傻子，心里卻甜無比。

兩人正膩歪著，門外方無鏡的聲音響起，帶著有的凝重道：“廠督，蘇棋抓到了，可要立即審訊”

蕭長寧一愣，想了一會兒才想起蘇棋是誰。問沈玹：“那個以良弓賄賂你的人”

沈玹點點頭，眉眼中的溫漸漸退為冷靜。他挲著蕭長寧的臉頰，歉意道：“等我一會兒。”

蕭長寧向來不干預他的公務，便豁達道：“你去吧，我再睡會兒。”

沈玹在額上一吻，這才沉著臉出了門。

蘇棋果然被關在東廠牢獄之中，沈玹隔著幽暗的鐵柵欄審視他，只看得見他穿著干干凈凈的錦緞綢，形年輕清雋，是個富貴人家的公子模樣。

見到沈玹到來，黑暗深的蘇棋僵立了許久，這才緩緩挪步伐，朝沈玹走來。

沈玹擰了擰眉，冷聲質問：“你送本督的那張弓花紋繁復，唯青州周家獨有，你究竟是從何得來”

方無鏡在一旁威嚇：“說否則弄死你”

蘇棋似乎被嚇到了，腳步一頓，許久才繼續邁步伐，一步一步從影中走出。

他每走一步都仿佛有千鈞之重，走得十分艱難，等到黑暗的影從他上一點一點褪去，出一張年輕秀氣的臉來，沈玹不微怔。

那是一張十分陌生的面容，陌生且溫和，卻滿臉是淚，就那麼睜著一雙紅的眼睛，隔著鐵柵欄著沈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