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稀薄, 祭臺高聳，滿目銀裝素裹。蕭桓一玄黑的冕服, 與他年強大的皇后并肩而立, 遠眺京師巍峨的樓海，俯瞰匍匐在他腳下的蕓蕓眾生。

他的手心發汗，指尖微微抖。

這是他的天下, 這是他的江山, 這是他的宿敵。

“陛下，在張”梁容一致的繡金袍，花冠璀璨，迎著雪霽后的朝如此問道。

蕭桓艱難地吞咽一番, 沒有說話。

梁容的視線直視前方，堅定而沉著。的面容依舊沉靜, 唯有袖袍的下的手更用力地攥了蕭桓冰冷的指尖, 低聲道：“陛下不要怕，從今往后，臣妾會保護陛下。”

疾風拍開養心殿的大門，明黃的紗帳鼓，蕭桓猛然從昏迷中驚醒，息著坐直了子。

“皇帝醒了，傳太醫。”梁太后一深紫的禮, 頭戴翡翠冠, 眉梢倒豎, 威儀無雙, 正坐在飄的明黃帷幔后，只留給蕭桓一個晦暗的剪影。

只要有在的地方，蕭桓總是張的。

他繃直了子跪坐在龍榻上，不敢有一一毫松懈之態，良久，才巍巍細聲問：“方才在宮外，朕突然暈過去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梁太后端起宮遞過來的濃茶，輕輕抿了一口，肅殺的面容在飄的帷幔后約可現，如同鬼魅。半晌，用不帶毫的語氣冷聲道：“皇帝歸程途中，東廠提督太監沈玹意圖刺殺皇帝，謀逆之心昭然若揭。皇帝遇刺了驚，暈厥了過去，好在霍騭領著錦衛及時護駕，拼死將你我救回了宮中。”

“沈提督謀逆”蕭桓完全沒有印象，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怎麼突然暈厥的。他只知道，事一定沒有太后說得這般簡單

這不過是推謀的一個借口罷了。

蕭桓攥了十指，有些張地環顧四周，小聲道：“皇后呢”

梁太后沉良久。

久到蕭桓以為不會回答時，梁太后振了振雙袖，緩緩起道：“哀家讓去接長寧回宮了。長寧畢竟是一個長公主，和閹人死在一塊，不合適。”

蕭桓猛然瞪大雙眼，甚至顧不上穿鞋，著腳跌跌撞撞地撲下榻，紅著眼道：“母后不能殺，是朕的親姐姐”

“哀家是讓皇后去接。至于是死是活，那是的命數，史書會記住的。”說完，梁太后漠然轉，拔高音調沉聲道，“皇帝了驚，神智不甚清楚，來人照看好皇帝。”

養心殿的大門砰地關上，四周陷一片可怖的黑暗，如同長滿獠牙的大，吞噬著一切。

長街古道，兵荒馬，屋檐的積雪吧嗒一聲落下，墜在雜貨鋪的廢墟里。

幾名錦衛和林歡手下的番子們纏斗在一起，整條街道淪為廝殺的戰場。

不知過了多久，煙塵散去，斷裂的破布堆里，林歡像條大狗似的甩了甩沾了灰塵的腦袋，毫發無損地從廢墟中站了起來。

蕭長寧這才長長地松了口氣。那一瞬間，幾乎以為林歡會死去，心臟沒由來一陣揪疼。

站在馬車外的梁容顯然覺察到了蕭長寧細微的表明變化，有些不解道：“長寧長公主在擔心他”

“本宮想不明白，你已經貴為皇后了，還要淌這趟渾水作甚”蕭長寧了眼東廠方向滾滾的濃煙，心中的怨憤更甚，肅然道，“既然你了皇后，就應該站在陛下的邊，與他一同撐起整個天下至于本宮的事，不用你管。”

“今日背水一戰，東廠必輸無疑。太后娘娘憐憫你，讓我將你帶回去。”梁容轉過眼來，問，“還是說，長公主想和東廠宦一同赴死”

“跟你回去才是送死”蕭長寧冷然一笑，抬眸篤定道，“你真可憐，皇后。太后騙了你，在利用你，就像是當初利用我一樣。”

梁容愣了一愣。

疾風卷過，烏云蔽日。

“總為浮云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本宮發過誓，要協助太后娘娘為天子掃清東廠讒佞。不會騙我，是你被人所，蒙蔽了雙眼。”梁容的雙眸依舊古井無波，轉盯著林歡道：“本宮先斬殺這逆賊，再帶你回宮見陛下。”

好在林歡看上去并未傷，只淡定地拂去擺上的塵土和碎屑，又看了眼空空如也的掌心，然后緩緩抬起頭來。

梁容清冷的視線鎖定林歡，轉手腕，握了手中的長劍，擺出防備的姿勢來。

咔嚓

林歡抬腳踏碎擋在自己腳下的木塊，逆著風一步一步朝梁容走來，清秀的娃娃臉上滿是殺氣，顯然是了真格。

他說，“你弄掉了我的棗糕。”

他每走一步，眼中的寒便更深一分，盯著梁容又重復一遍，無比憤怒道：“你弄掉了我的棗糕”

說話間，他已拔出了雪白的刀刃，步履加快，以極快的速度狂奔而來下一刻，刀刃閃著寒劈向梁容的面門

梁容瞳仁驟，迅速抬劍格擋，刀刃撞擊在劍刃上，發出令人耳鳴目眩的錚鳴之聲，仿佛是兩柄上等兵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

蕭長寧暗暗了聲好，忍不住朝林歡喊道：“林役長，贏了此戰，本宮請你吃燒燒鴨駝蹄羹，魚翅鹿十三鮮，西湖醉魚百果糖”

此招果然有效，每報一個菜名，林歡手上的力道便狠厲一分，連連斬殺數人，直取梁容要害之。

“長公主到底幫誰”

饒是冷靜如梁容，也不有些怒了。被林歡又快又狠的招式擊得不住后退，背脊撞在馬車車壁上，堪堪穩住形。

霎時間，強大的劍氣四下開，如疾風乍起，驚了拉車的兩匹

駿馬。馬匹驚，尥起前蹄嘶鳴一聲，不要命地拉著蕭長寧的車在街道上狂奔起來。

馬車猛然躥出十丈遠，蕭長寧萬萬沒想到這畜生會在此時發瘋被巨大的慣朝后甩去，下意識攀住被劍氣劃得破敗不堪的車窗，才勉強穩住被甩得七葷八素的子。

“夫人”林歡眼睛閃過一抹擔憂，不再戰，棄了梁容便追著馬車而去，試圖將蕭長寧從即將散架的破車中救出來。

可梁容顯然不想放過他。太后給的命令就是殺盡東廠余孽，帶回蕭長寧，所以，不能讓林歡走

想到此，抬手從懷中出一只骨哨，抬首仰天一吹，發出尖銳悠長的信號聲，而后快步追了過去，足尖一點騰躍起，擋住了林歡的去路。

幾乎同時，數名錦衛從街角拐出，堵住了林歡的退路。

梁容像一尊羅剎似的擋在前方，林歡連忙剎住腳步，眼睜睜看著發瘋的馬匹跑遠。若想救提督夫人，便只有殺死攔在他面前的這些人想明白了這一點，他調整姿勢，用手背去臉上沾染的污漬，平靜道：“來吧。”

馬車踏著一路殘刃和跡狂奔，不稍片刻便跑出了長街，朝東華門奔去而那里，正是沈玹和霍騭戰的地方。

可不想在這種時候，以如此狼狽的姿態去給沈玹添麻煩

“停下快停下”

馬車轱轆顛簸不已，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蕭長寧扶著殘破的馬車壁跌跌撞撞地朝前索，努力長指尖去夠馬韁繩，就在快要到韁繩的那一刻，車轱轆碾到地上一塊凸起的石子，又是一陣顛簸，韁繩被顛到了地上，失去了最后的希。

這種況下，若想解，唯有跳車。

蕭長寧著邊飛速倒退的房舍樓閣，如此疾速之下跳車，不死也殘。

正千鈞一發之際，馬車忽的一沉，像是有什麼重墜到了車上。于疾風中費力抬眼去，只見一名渾是的番子拾起韁繩費力地爬上馬車，對道：“殿下，林役長命我來救你”

“太好”

蕭長寧話還未說完，忽見一劍飛來，直直地釘那名番子的膛，由后背，從前出。

頓時鮮四濺，那名不知名的番子還未來得及一聲疼，便直地摔下馬車，滾到路邊沒了靜。

蕭長寧臉上的驚喜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陣惶恐。

看到一個悉的影如寒展翅般從屋脊上躍下，穩穩地落在的車上，就站在方才那名番子死去的地方，開簾子溫聲對說：“臣救駕來遲，請長公主殿下恕罪。”

那是

“虞云青。”

虞云青道了聲“臣在”，單手撈起還沾著跡的馬韁繩，輕而易舉地將發瘋的馬兒制服，隨即勒令馬匹調轉方向，朝北駛去。

蕭長寧警惕道：“你要帶本宮去哪”

虞云青頓了頓，方道：“外頭戰未休，臣護送殿下去南鎮司避難。”

他的語氣僅是一瞬的停頓，蕭長寧依舊聽出了端倪。撥開額前凌的發，將松散的釵飾拔下，冷眼著虞云青的背影，了然道：“并非避難，你是想用我的命來要挾沈玹”

被穿了計謀，虞云青背影驀地一僵，握著馬韁繩的手了，不敢直視蕭長寧的眼睛，只低聲道：“太后懿旨，臣也是奉命行事抱歉。”

“你們一個個的都是瘋了嗎”蕭長寧強忍住心慌，怒道，“你們可知沈玹是什麼樣的人本宮在他們眼中命如草芥，你竟然妄想拿一個棄子的命去威脅沈玹天下之大稽，本宮不愿同你們胡鬧放本宮下去”

虞云青沒說話，只是揚鞭在馬上，加快趕往錦衛南鎮司。

見沒有商討的余地，蕭長寧攥了手中的金釵。

深吸一口氣，抖著揚起手，金釵閃著尖銳的寒，對準了虞云青毫無防備的側頸

“你力量不足，招式當以靈巧取勝，直取敵方要害。”

“于殿下而言，攻其心口或腹部皆不是上策，唯有頸側是人最脆弱的地方，只需要你出其不意，輕輕一劃，鮮噴薄而出，對方頃刻倒地，便是想要呼救也來不及。”

沈玹當初的教誨如在耳側，是想起他的模樣，便仿佛積攢了巨大的勇氣，可以直面危機，可以主宰死亡

猛地朝虞云青的側頸刺去

寒迸

下一刻，一柄長劍橫在了的脖頸。

天不遂人愿，虞云青先一步反應過來，橫劍制住，輕而易舉地取走了手中的簪子，苦笑道：“殿下這又是何苦呢”

蕭長寧繃著的下微微發，垂眼看著橫在自己面前的劍刃，咬著沒說話。

“臣保證不會傷害殿下，只需要殿下配合演一出戲。”

虞云青著的模樣，終是不忍，撤回劍疚道，“霍大人牽制住了沈玹的主力，然后臣會放出消息給沈玹，告訴他長寧長公主在南鎮司手里。沈玹如若來救殿下，就必須分出兵力，這樣霍大人才更有勝算，而趕來救殿下的番子亦會落臣的陷阱，一網打盡。”

蕭長寧紅著眼，冷嗤道：“如果他不救我呢你豈不是白白算計了一番”

“如果沈玹選擇放棄殿下，他一定會集中兵力奪回被錦衛占領的東廠。說實話，面對東廠這群殺人不眨眼的瘋狗，霍大人并無勝算，所以提前在東廠埋下了大批火藥，只要沈玹奪回東廠，火藥炸，他亦會連同東廠一起被炸焦土。”

虞云青道，“接下來，就看沈玹是選擇東廠還是選擇殿下，是選擇死在東廠還是死在南鎮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