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孫允案的卷宗呈之后的第二日,史臺來復核此案。

孫允當著史大夫的面翻供，說之前所有的證詞都是假的,并不是實，是因為沈約對他嚴刑供，他不了不得已才按照沈約他所說的話胡言語，栽贓忠良，完完全全是屈打招！

他只希快些離開牢獄，離開心腸歹毒的沈將軍，或者由別人來審問也好，繼續在沈約手下只怕會沒了命。

史大夫質問沈約，孫允所言是否屬實。

沈約氣定神閑道：“我審讞的全過程不僅有阮寺丞和樞院的人在旁邊監督，且全程公開,沒有任何不敢為人知的地方。我有沒有對他嚴刑問,獄中來來往往的獄吏有目共睹，史大夫大可一一查問。”

史臺有糾彈百的權力，雖然對大理寺的審問只能起到復查的作用，可只要是朝臣,史臺便有權對他們所作所為進行稽查，稽查期間不排除停職的可能。

沈約強的反詰并沒有讓史臺退，史大夫請倆到史臺一敘。

“到底是來了。”

阮逾和沈約一塊被史臺請出大理寺牢房的時候,跟沈約耳語道,“自從吳顯意和瀾以微的兒出生之后,吳顯意從一個小小的監察史扶搖直上,立即高升為五品史中丞。呵,像我,刀山上趟泥地里滾的,一條老命差點待了也只混個大理寺丞,這姓吳的做得可真輕松。看那位史大夫，還是吳家老爺子的學生，史臺啊早就姓吳了。先前我還納悶，咱們審了這麼久史臺的人怎麼還沒來搗。行吧，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原來在這兒等著咱們呢。”

阮逾正說著，沈約順著他鄙夷的目，看見了人群之后的吳顯意。

沈約記得這個人，畢竟此人當年差點為的連襟。

多年未見，吳顯意倒是越來越像史臺的人，即便站在人群之后，周所帶著的靜謐幽深的氣息，劍戟森森，讓人想要忽視都難。

一直到沈約和阮逾被帶離牢獄，吳顯意的眼眸都沒有抬起來。

沈約和阮逾對孫允的指認全不接，作為審讞好手，倆想要撬開別人的易如反掌，可是別人想要從們這兒摳出點什麼，卻是難上加難，更何況還是誣陷的何患無辭。

沈約和阮逾一直跟史臺磨到深夜，史臺上下都被耗得渾起，也沒能得到他們想要的證詞。無法再二位大佛在這兒。

別說是佩金帶紫的鎮國大將軍沈約，就是阮逾這位新上任的大理寺丞，也是當今中樞文臣中的風云人。即便是史臺也不好在毫無證據的況下，單憑一個犯人的指認輕易開罪，便只能放人走了。

“我覺得，回頭史臺會找借口，換別人來審。”一整日的奔波和變故讓阮逾的雙眼里全是。

“由不得他們。”沈約跟阮逾說著話，目卻是向前方剜了一眼。

阮逾一個抬眸，發現吳顯意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前方。

“二位，今日多有叨擾，但此案疑點頗多。史臺不敢疏忽，只好得罪了。明日下再來拜訪。”

一直不言語的吳顯意總算是開口了，從容自若地微微一躬，像場逢場作戲隨口囑咐天冷添一般，緩緩給予這麼一句，不咸不淡。

但告知要繼續糾纏的話，卻讓人倏然窩火。

吳顯意離開史臺的時候，寂靜的博陵夏夜熱風將角吹，燥熱的氣流從臉龐掠過，大地像是剛剛被去了薪火的大爐子，依舊散發著能將人蒸的熱。

而一點兒汗都沒出。

無論是額頭、鼻尖還是脖子，都和萬年不變，如冰湖的眼眸一樣，清清冷冷，不見一星點人的熱氣兒。

上了馬車來到一別館。

一進別館，呈現在吳顯意面前的深幽小路被層層疊疊的林蔭覆蓋，沿著曲徑星星點點地散落著蓮花石燈，腳下的道路不僅曲折且十分昏暗，換做任何一個眼睛正常的人，走在這樣的夜路上都容易不小心崴著腳。

要不是吳顯意來此地已經好幾回了，恐怕無法輕車路地找到呂瀾心所在的涼亭。

“來了啊。”

呂瀾心正在月下琴，聽到腳步聲連頭也沒抬，手中的作依舊。

呂瀾心自小學過不充門面的技藝，彈琴的指法嫻，這曲“長相思”彈過上千遍，其中的宛轉綿延閉著眼都能拿得恰到好。

“也只有文你這兒能清靜地喝上幾杯酒了。”

吳顯意面前的桌上有兩個杯子，拿起空置的那杯，為自己斟滿，一口飲盡。

烈酒燒著的嚨，宛若一條火龍竄進的嚨里，有些微痛的灼燒將連日的疲憊和抑燒了個一干二凈。

酒氣沖頭，一瞬間的迷醉和搖晃，正是想要的。

呂瀾心嫌棄地瞥了一眼：“吳子耀，你是將我當你的樂工了？那酒盞不是為你準備的，你若是要喝酒早說不好？我讓人再拿個來。問都不問便自取，污染了人家的心頭所你可賠得起。”

這盞酒杯是石如琢專用，即便石如琢幾乎不來這兒，此刻人也不在博陵，呂瀾心還是習慣為置備好一切。

只要呂瀾心在的地方，便會有石如琢一個位置，以便心來或是因為其他的事突然到訪，也能稱心快意。

吳顯意并不在意呂瀾心的嫌棄：“污染都已經被污染，只好委屈你為你心頭所另尋酒盞了。”

說著又為自己倒了一杯酒，又一次一口飲盡，忍不住夸贊道：“文，你這酒可真是好酒，濃郁醇香又不乏烈勁，就好像是……”

就好像是出自茂名樓的品。

呂瀾心沒有等吳顯意說完，便替說了：“這的確是茂名樓今年剛出的酒，據說還是唐見微回博陵之后親自從眾多酒商中挑選出來的，限量發售。我可是差人蹲了一晚上才好不容易買到了兩壇，你喝點，這酒金貴著呢，我還得留著點。”

吳顯意被噎了一下，略略尷尬之后，得知此酒的確如所想是出自茂名樓，喝得反而更痛快。

“今夜你就讓我痛飲，回頭我再差人去買上十壇回來賠給你。”

“嘖。”呂瀾心乜，“行，你就喝，我這殘疾還能攔著你這位絕頂高手不？”

呂瀾心繼續琴：“所以今夜子耀不用回去陪妻？居然有這閑逸致來我這兒虛度。”

“今夜太遲了，我兒早就睡了，待明日再教習字。我聽聞文將要親，這不是特意來祝賀麼？討一份請柬，到時候必定登門慶賀。”

提及這事兒，長相思的曲聲驀然停了，呂瀾心對月興嘆：“這人都離開博陵不知到什麼地方去了，去了這麼多日連口音信也不給我捎回來，還什麼親。不過子耀既然已經為我籌備了厚禮，我也不介意提前收下。”

“你呂文揮金如土，博陵府別館遍地，居然惦記我那點微薄的賀禮，說出去也不怕別人笑話。”

夜風將呂瀾心不守禮法的披肩長發吹起，發梢在月下舞，跟著吳顯意一塊兒提起角：“我啊，被笑話的事多了去了，別人笑便笑，與我何干？”

兩人相視莞爾，星幕之下竹聲切切，似有心心相惜之。

“你如何不跟著石攻玉去澤州？乖乖待在博陵不像是你的作風。”

“不去了。人家好不容易跟發小有解開心結的機會，我去湊熱鬧的話，肯定又是一副絕斷的模樣。”

吳顯意發現呂瀾心的琴聲了，錯了幾個音。

呂瀾心想起那夜博陵城外的西北坡，那個讓石如琢痛不生的夜晚。

石如琢的匕首沒有傷著，在真正刺進口前的一刻停了下來。

出離的憤怒之下，并沒有痛下殺手。

“為什麼。”石如琢扣著匕首的指節青白，“為什麼你要出現在我生命里……我欠了你什麼，為什麼我的人生要變這樣！我的至親要死！就因為我倒霉，遇見了你嗎？！你能不能從我的人生中滾出去，滾出去——”

石如琢痛哭難止，呂瀾心安靜地看著眼淚漣漣，也不敢再，思慮了許久才溫地說：

“都是我的錯，我慢慢彌補你好不好？”

那時石如琢低垂著頭，就像是沒聽見這句話。

可這句話之后，石如琢的緒開始逐漸穩定。

……

“你的瀾娘從瀾家和呂家分別過繼了一男一，年紀都比你小上幾歲。男的剛剛弱冠，的明年及笄。前幾日你瀾娘大擺筵席，便是要讓全博陵都知道此事。”

呂瀾心的回憶被吳顯意說的新鮮事打斷，很快將思緒拔回來，補充道：“尤其是讓我知道。”

吳顯意將那日瀾宛宴請群朋的事跟呂瀾心說了。

吳顯意見到了那兩個孩子，長得好看不說又對長輩們畢恭畢敬，說起詩賦時策也滔滔不歇，聰穎睿達敏而好學，讓筵席上所有人都不敢小覷。

呂瀾心點評：“親切，可真親切，這才是我那兩個娘親理想中的孩兒，這些年我是聽念叨都能在腦子里描繪出希冀的廓，和這二人一模一樣。”

不僅過繼來了一男一，當初渝州被破，瀾仲禹逃去了西南，而他麾下的三員大將來到博陵，投奔了瀾宛。

瀾宛在博陵早有部署，如今實力更加雄厚。

吳顯意在離去之前，無意中聽到瀾宛和胞妹的對話。

“……要在外面浪便隨，我已經不想管，也管不了了，無論現在在做什麼，回頭大事即之日，依舊是我們呂家的兒。所生的孩子，也會是我們呂家的子嗣。到時候我的選擇便更多了。阿幸能夠回頭是岸自然最好，雖說這些年讓我和阿策失至極，可說到底也是我和阿策唯一的兒，看和我作對的樣子便知還是很聰明的。”

吳顯意心道，其實瀾宛還是惦記著呂瀾心的。

瀾家繼續說：“若是不堪重用，我還有一子一可以托。阿幸專心孕育下一代便好。想要石攻玉這種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十個、一百個，要多我給弄多。要男人也行。只要能誕下子嗣，我便不再管。若還執迷不悟，我也就不再客氣。”

胞妹問：“你要如何做？”

瀾宛輕笑了一聲，不言語，但這輕笑里所包含的那未說出口的話，讓胞妹和吳顯意都滯愣了片刻。

“那……阿策呢？不是一直都牽掛著阿幸麼，時常會去找。”

瀾宛笑道：“畢竟是親骨，阿策心，多還是會惦記的。我也是，偶爾會想起出生不久，第一次喊娘，慢慢學走路時的可模樣。只不過……”

瀾宛將后來的話給吞了回去，接著說那承前啟后的大計：

“等阿幸誕下子嗣，阿策含飴弄孫快活得很，哪還會管不肖子做什麼。”

胞妹恭維：“姐姐英明。”

……

“哎，我那瀾娘可真教人頭疼。我大概能想到會用什麼樣的卑劣手段讓我延續們家的香火了。想得可真長遠啊，不愧是瀾尚書。哈！可惜這皇位都還未得到呢就開始為了儲君之事絞盡腦，希別在里翻船。多謝子耀跟我說這些，一點家丑，讓你看笑話了。”

呂瀾心撥最后一次琴弦，一曲終了，的心似乎沒有到影響，用輕快的聲音說：

“不過這世上總是有人比我還慘。比如你。子耀啊，你過得還不如我呢。”

吳顯意微愣，回味呂瀾心的話，眉略略一抬：

“文，你敢敢恨行事瀟灑，從不在意旁人所言，不活在別人的里。我當真羨慕你。我過得的確不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