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
一匹快馬自朝宣門了天京城,一路狂奔,最后停在城西一座豪華大宅門口,正是當朝殿閣首輔楊嚴的府邸。
一名風塵仆仆的漢子下了馬,此人寬頜方臉,材壯碩,氣質威嚴,看著像是武人出。門口執勤的侍衛認得他,齊道了聲:“郭大人。”
郭振神嚴肅,快步府,迎面上府管事張知。張知顯然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到郭振,頗為詫異。
“郭大人,您怎麼來了?”
“我有要事要見楊大人,他可歇下了?”
“尚在理公務,這邊請。”
兩人來到書房門口,張知恭敬道:“老爺,郭振來了。”
屋里傳來一聲:“進來吧。”
郭振進了房間,迎面飄來一墨香,一名七旬左右的老者端坐在四方桌后,手持案卷正在批示。他兩鬢染霜,消瘦,微顯佝僂,卻不減銳利之氣。
郭振開門見山道:“楊大人,齊州出事了。”
“哦?”楊嚴眼中瞬間閃過一道寒。“細細說來。”
兩月前,楊嚴命人暗查總管太監劉行淞貪污稅銀的事,查到最近幾筆出問題的銀子都經過齊州。
為避免打草驚蛇,他派出親信去齊州打探消息,便是郭振。
“屬下抵達齊州的第二天,齊州太守的兒子就犯下了大案。”憶起此事,郭振義憤填膺。“大人,這個公孫闊當真是無法無天,他當街強/暴良家婦,被其丈夫打傷了右眼,結果惱怒綁了兩人,連帶著他們家里兩個孩子,一同關進城郊破廟活活燒死了!”
相較郭振的怒不可遏,楊嚴則鎮定多了,此時他腦中冒出一名技巧高超的繡娘,正快速而細致地勾勒此事的邊邊角角,力圖完一面最完的錦繡。而這最的結果,毋庸置疑,就是在他的宿敵,總管太監劉行淞的臉上來一記老拳。
“我若沒記錯,公孫德只有這麼一個兒子吧?”
郭振道:“是,他與原配夫人至深,夫人病死之后也未再續弦,這公孫闊是他們家的單傳獨苗。”
楊嚴道:“此子行事如此有恃無恐,明顯不是初犯,可你我卻今日才知,說明有人將這些案子都了下來。”
郭振道:“還能有誰,自然是那閹賊!這些案子本該是刑部審理,統統被他們截了下來,送到閹賊的私人獄!大人,絕不能再縱容他們了,屬下愿立軍令狀,捉拿公孫闊回京審!”
“莫要慌張。”楊嚴心道這郭振雖說忠心耿耿,可畢竟武將出,勇武有余,智慧不足。他搖搖頭道:“沒那麼簡單,齊州我們人生地不,弄不好打草驚蛇不說,再反惹一腥。最好……是能借力而行。”
郭振道:“借力?借誰的力?”
楊嚴起,考慮理此事的最佳人選,最后微微一笑。
“倒是有這麼一位,他雖不是我們的人,卻一定能給我們想要的結果。”
子夜。
皇城侍衛營。
今晚當值的是徐懷安。夜深人靜,他著天邊明月,忽然有點思念故鄉。
他原是肇州慶縣人,自小家境貧寒,父母因為荒雙雙喪命。他因學了點拳腳功夫,在縣衙里打雜。因為沒有侍奉上的銀兩,又不會溜須拍馬,他接到的往往都是些又苦又累,且格外危險的差事。大風小說
順德十五年,也就是四年前,朝廷懸賞的江洋大盜重明鳥在肇州犯下大案,徐懷安被縣令張儒派出去捉人,可那時他剛滿十八歲,雖說手不錯,但經驗不足,在追查之中被路過的剿賊軍隊當細作綁了,押送京師審。
他本以為自己的小命就要這麼代了,卻幸運地到肖宗鏡巡查大牢。肖宗鏡見他年紀輕輕就被下了死獄,便隨口問了幾句案。
幾天后,一個貴公子模樣的年輕人將他提了出去。
年輕人謝瑾,是肖宗鏡的部下。
謝瑾帶他去見肖宗鏡,肖宗鏡笑著說:“這慶縣縣令真是奇人奇招,竟派這種臭未干的小子去捉重明鳥。你徐懷安是吧,你老實說,你如何得罪他了?”
徐懷安張得面漲紅,語無倫次。
謝瑾在旁道:“這是侍衛營統領肖大人,是他救了你。”
徐懷安跪地磕頭:“謝大人救命之恩!”
肖宗鏡:“我聽說先鋒將軍曹彥花了三天才拿住你,有點本事。”
徐懷安道:“大人恕罪,小人只顧著追重明鳥,不知那是朝廷的人馬,所以才逃的。”
肖宗鏡道:“你今后就留在這里做事吧。”
徐懷安有些猶豫,道:“多謝大人提拔,可小人沒在限期之捉拿重明鳥,還得回去找張大人領罪。”
肖宗鏡:“張大人?”
徐懷安解釋道:“慶縣縣令張儒。”
肖宗鏡點點頭。“你年紀不大,倒有擔當。我剛剛忘了告訴你,就在你離開后不久,你的張大人就被人砍了頭顱,懸掛城墻之上,你已無復命了。”
“啊?”徐懷安聽得瞠目結舌,肖宗鏡蹲在他面前。“如何,人生玄妙否?”
那是徐懷安第一次近距離細察肖宗鏡的面孔,他留下印象最深的,是肖宗鏡那一雙澤清淺,卻異常深沉的眼睛。
腳步聲打斷了徐懷安的回憶,有人來到侍衛營門口,遞了一封信,一句話沒說就走了。
徐懷安帶著信去找肖宗鏡。
肖宗鏡在京師有自己的宅邸,是永祥帝親賜給他的,不過他很居住。他平日都住在辦公的營房里,部極其簡樸,木桌床,幾張圓凳,墻角有個武架,掛著刀槍劍戟,倒是得锃亮。屋里一樣像樣的陳列擺件也沒有,徐懷安第一次見到時曾嘆,這里還不如縣衙捕頭的房間看著殷實。
已經四更天了,營房仍開著門,燭燈照出一道黑晃晃的側影,一男子端坐在桌旁,寬背蜂腰,穩重拔,他一不盯著燭,不知在想些什麼。
徐懷安覺得,肖宗鏡在不笑的時候,面容說不出的寡淡。
“大人,楊大人差人送來一封信。”
徐懷安將信放在肖宗鏡面前,肖宗鏡視線偏過,漸漸從靜寂的氛圍中蘇醒過來。
“我就說今晚怎麼睡不著,果然是沒好事。”肖宗鏡拆了信,燭下品讀,片刻后笑了一聲。“懷安,把謝瑾來。”
這可不是件好差事。
如果問徐懷安整個侍衛營里最怕的人是誰,不是肖宗鏡,而是他那位副手,謝小王爺。
徐懷安任職一年多,才得知謝瑾的爹便是安王殿下,當今圣上的親六叔,謝瑾是個徹頭徹尾的皇親國戚。后來他又知道,肖宗鏡的父親也曾任兵部高,算起來也是名門之后。可相較起來,肖宗鏡卻平易近人得多,吃穿用度與尋常將士并無太大差別,而謝瑾有意無意之間,始終帶著權貴的疏離。
徐懷安嘆了口氣,去外院輕叩謝瑾房門。“……大人,謝大人?”了幾聲,屋里傳來不耐的聲音。
“這麼晚了,吵什麼?”
“肖大人您過去。”想想又道,“楊大人派人送來一封信。”
謝瑾狐疑:“楊嚴?這時候送信?”一陣窸窣過后,謝瑾推開房門,面容嚴肅道:“走!”
穿過外院,回到營房,肖宗鏡手指點了點桌面上的信函。
“你們都看看吧。”
謝瑾拿起信,徐懷安抻著脖子盡力瞄。
謝瑾越讀眉頭越,最后冷哼一聲,將信函拍在桌子上。“這老狐貍是想借刀殺人。他想得可真周到,連委派公文都給你準備好了。齊州山高路遠,他自己不手,讓我們做,了幫他除敵,敗了我們自己倒霉,有這麼的事嗎?”
肖宗鏡:“小王爺息怒,大半夜的別肝火。”
徐懷安知道,“小王爺”從來都是肖宗鏡用來調侃謝瑾的話。果然,謝瑾聽后眼珠瞪大,不待發作,肖宗鏡又道:“這劉公公豈是一個小小的公孫闊能搞垮的,我們查不查他,問題都不大。”
“總之這是一灘渾水,勞心勞力的苦差事,輕易不要手。”謝瑾思索道,“齊州……我想想,父親的一個門生好像就是齊州人,待我去了解一下況。”到了門口忽然又停住,回頭凝視肖宗鏡。“我問清楚之前,絕不可回復他。”
肖宗鏡從善如流:“宮森嚴,你來去莫馬腳。”
謝瑾不耐道:“不會。”
言罷轉,眨眼間消失于夜。
“功夫倒是進了不。”肖宗鏡笑了笑,轉向徐懷安。“你呢?”
徐懷安沒回過神:“什麼?”
肖宗鏡指頭點點那封信。
“你如何看?”
徐懷安磕磕道:“這、這屬下不太懂……”
“無妨,隨便說說就好。”
“屬下只是覺得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
“這個公孫闊的人犯下如此大案,齊州的捕快為何不抓他?這樣拖下去,他們不怕引起民憤嗎?”
半晌無人說話,徐懷安抬頭,見肖宗鏡一雙冷峭的眼直直盯著他。
徐懷安后背一涼:“大人……”
肖宗鏡木著臉:“壞了。”
“什、什麼壞了?”
“你問住我了。”
徐懷安啞然,肖宗鏡靜了好一陣,自語般道:“我也不知他們為何不抓,為何不怕。”他站起,放下外袍,拔之軀籠罩一片暗影,襯得他的面孔更加晦暗不明。“莫不如……我們親自去問問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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